8/28/2020

內循環與雙循環 (雷鼎鳴)


習近平月前曾就中國經濟發展提出過「內循環」概念,後來中國官方又補充,「內循環」以外,還要加上個國際國內的循環,「雙循環」才是較準確的策略。

「內循環」應該是指生產與消費基本上自給自足,最極端的情況是就算割斷一切對外經濟關係(Autarky),也可自力更生,經濟持續運轉下去。

當然實際上,中國毋須進入Autarky狀態,但可能是為了排除別人誤以為中國會走上閉關鎖國之路,所以再加上個「雙循環」的說法。雖則如此,我們也可看出中國的發展策略中,已重視保證即使在較惡劣的國際環境下,經濟也能少受外國的干擾。

特朗普破壞全球生產鏈

此種取態,自然是與特朗普政府不斷推動一些損人害己的貿易政策有關。過去3040年來,全球化為各國經濟帶來了巨大的利益,很多企業都以整個世界作為她們的市場,大家都選擇自己最擅長的領域去分工生產,分了工後可集中資源去生產較為單一的產品,市場大了,生產經驗累積快,技術也就進步快。這又形成了全球性的生產鏈,每間企業都只負責生產鏈的一小部分,缺少了任何一環節,生產鏈都可斷裂,世界同受其害。好處是生產效率可大幅提高,大家互相依存,可減少戰爭。世界性的市場還可帶來一個好處,大家都要搶奪市場,競爭壓力大,也就可倒逼企業進行內部改革,有利於進一步推高生產力。

對中國而言,改革開放40多年,帶來了人均收入上升了3040倍,中國不少產品行銷全球,獨步天下。對美國而言,資本家發了大財,普通人民也得享廉價而又有基本質素的消費品。若非中國的供應壓低了物價,美國拼命印鈔票的政策,會造成嚴重得多的通脹,大大降低人民的生活水平。

特朗普不懂這道理,他以破壞全球生產鏈作為武器,其後果雖然對美國不利,但此攬炒策略,當然也會損害別人。形勢如此,各國不能不考慮如何才能避免被美國拖累。局部的去全球化、走回頭路,是必須的選項。

對中國而言,某些較倚賴美國的產品,例如高端的芯片,不是中國沒有能力生產,看看與國防有關但又完全國產的高端芯片便知道,而是美國能較便宜地大量生產,中國自己製造,不符合經濟原則,但如果情況改變,中國加大投資,假以時日,便可自己量產,美國便會失去中國這個最大的市場。一失去後,芯片企業收入大減,耗資極大的研發工作便會被削,長遠反而有可能把芯片龍頭地位讓給中國,這也是美國芯片業巨企的擔憂之處,所以她們要努力游說美國政府不要弄出這麼多出口限制。

中國人忍耐力勝美國人

去全球化肯定會損害經濟,引起多大的衰退要視乎回頭路走得多遠。這回頭路如何走,又要看今秋美國的選舉特朗普是否輸掉。現在各國還要應付疫情,對去全球化的路程應走多遠,多多少少都持觀望態度。中國應如何回應?

「內循環」或在關鍵領域上可在短時間內自力更生,應該是首先追求的目標。一個例子是防疫用品,在疫情初期,中國自己也不夠,但其工業系統卻可短時間內調整,擴大產量。

第二個目標應是繼續開放,佔據市場,把自己放在一個充滿競爭性的環境中,才有動力自強不息。

第三個目標應是增加自己的儲備,這包括能源儲備、糧食儲備、外滙儲備、人才儲備。這方面中國是優而為之的,中國人遇過無數苦難日子,懂得居安思危,很願意儲蓄,也肯不惜工本投資在下一代的教育上,忍耐力抗逆力也久經考驗,看看封城期間武漢人的堅忍能力,及美國人連口罩也不肯戴,疫情下仍到處玩樂,我們輕易可知中國人在忍耐力上完勝美國人。沒有足夠的忍耐力,便很難在去全球化所帶來的經濟衰退中成為贏家。

 

(作者注:作者因事,本欄九月份暫停一個月.

 

(晴報 2020-8-28

兔主席與「降維解釋」香港的黑暴 (雷鼎鳴)


今年初,有位朋友找我,他聽說我認識內地一位叫兔主席的網紅,中華書局的編輯讀過這位網紅有關香港的文章後,希望全部出版,找我查詢聯絡他的方法。我與兔主席素未謀面,但都同屬一個社交群組,神交已久,亦讀過不少他的文章,深知其眼光銳利,觀察事物的角度獨到。把他的文章結集出書是如此的好事,我當然樂觀其成,等了幾個月,終於收到出版商寄來他的這本厚甸甸六百頁的巨著《撕裂之城——香港運動的謎與思》。

  兔主席原名任意,有時也用大型肉兔的外號,他在哈佛的肯尼迪學院讀過書,亦當過著有《鄧小平傳》的哈佛大學教授傅高義助手,雖然他的文章很長,等閒五七千字,但據說他有二百多萬的讀者追看,而且每兩三天便有一篇,這種影響力怎能低估?讀他的文章,不難發現他真的很希望明白香港去年黑暴的前因後果,從書名看來,兔主席把黑暴說成是「香港運動」,可知他是盡力不帶價值判斷觀察香港去年諸事之謎,對於一個充滿好奇心有學術素養的人來說,解開心中謎團,找出真相的願望一定是很強烈的。從書中所集的
83篇文章可看出,兔主席下過大工夫多角度地思考香港問題。我們不用全部同意他的觀點與結論,但卻必須承認他是研究香港問題已登堂奧的專家。香港書獎的評選若是公平,來年的得獎名單理應有兔主席這位年輕人的位置。

  兔主席要找尋答案的問題很多,但其中最困擾他的,似乎便是這場運動充滿矛盾的特性。有甚麼矛盾?參與者有泛民的頭面人物、香港的部份中產,他們自稱的價值觀含有民主、自由、法治、人權等等漂亮口號,一些知識份子、評論人、律師,甚至學者(雖然真正學術地位崇高的人鮮有參與他們)支持他們,並都自感佔據道德高地。在示威遊行中,開始的階
多數是和平的,反映大多數參與者以此為傲,不想破壞香港。按照上述現象,運動參與者的思想似乎較為接近西方社會的自由派,與充滿族群歧視,喜歡大肆破壞社會安寧,行動仿效三十年代納粹黨衝鋒故技的黑暴,理應涇渭分明,但事實並非如此。

  兔主席作為一個熟悉中國與西方社會的旁觀者看香港,不斷地注視事態的發展,並高密度的思考問題的關鍵,很快地便發現香港的政治話語非常落後,參與運動者不懂理論,不懂歷史,不懂世界,對抽象思維十分陌生,雖然他們自以為在捍衞着香港,但其實連基本的社會責任感也缺乏,心中倒是不斷幻想警察如何殺人強姦,內地政府則無惡不作。更為奇怪的是,香港政府對於保障港漂(內地來港定居的人)不受暴民攻擊歧視的基本人權也是麻木不仁,愛理不理。黑暴份子搞的是消遣式的革命,在網上用假名,在街上蒙了面,幾乎沒有人願意用實名為「革命」付出代價。一般和平參與示威的人,本來不用承擔攬炒破壞香港的惡名,但他們又表明絕不割席,在行動中亦時有保護黑暴之舉,那麼旁觀者便不能不把那些和平參與者與真正的黑暴視為同一家人。我
次問過反對派的頭面人物,他們只是表示不同意黑暴的行為,但不會割席。若是他們的理念只有輕微的差別,這還可接受,但當某些行與「和理非」所稱許的理念是真正的無法調和時,他們仍不割席,我們便只能用虛偽或機會主義去形容。

  兔主席系統地論述過反對派的自相矛盾,最後卻只能得出一個結論,用他很客氣的詞語說來,這些矛盾需要「降維解釋」。甚麼是「降維解釋」?我倒是第一次見此詞語,本來我用語也傾向客氣,但若用普通人的語
,大概等同於說若用高深抽象理論去解釋黑暴現象,根本是殺雞用牛刀,只要剝去那些扮高深的人所提供的漂亮口號後,你會發現他們要包庇的只是一些無知及充滿惡意又毫不敢承擔責任的流氓!

  本來我對意見不同者不喜歡用太重的語言,也極少憤怒,但這幾天看到一些社會的沉渣卻不能不憤怒及為香港悲哀。陳彥霖去年不幸逝世,最感傷痛的便是她的母親及負責照顧她的外公。陳的媽媽在死因庭作供說出事實,證明陳過去已曾試圖自殺過,在失蹤前也曾胡言亂語,顯然精神出了問題,但因陳的媽媽證供不符合黑暴
說她是被警察所殺的荒謬版本,所以竟有些人不斷辱罵及滋擾這位飽受家破人亡所傷害的母親。這已是泯滅人性的行徑,我們應怎樣看待那些核彈也不割席還妄想自己能霸佔道德高地的人?



(
頭條日報 2020-8-28)

8/22/2020

香港的金融中心會否「走向地獄」? (雷鼎鳴)


上周特朗普對香港金融中心地位又再大放厥詞,他認為經美國制裁後,香港的金融中心會走向地獄,而且在中國手上的香港,沒有人會在那裏做生意。

 

美國的有識之士不會如胡言亂語,但特朗普這種喜歡往自己臉上貼金的病態卻早已貫徹在他的政府中。20189月彭斯發表了篇演說,一樣是不看真實數據,卻要貪天之功。當時他認為2000年至2018年中國經濟的崛起,主要得力於美國在中國的投資,但他卻不知道也不理會,2000年美國在華的直接投資總額只佔當年中國總投資額的1.1%,到了2018年,此比例更跌至0.046%,微不足道。對外國開放正確,但中國的經濟增長是靠自己的。我們可問同樣的問題,香港國際金融中心的建立,真的這麼倚靠美國嗎?

 

背靠內地 資金豐裕

 

在不同的層面上,香港已有世界3大金融中心的格局。香港股票市場的總值,大約是4萬至5萬億美元,視乎股價而定,位於紐約的兩個交易所、東京及上海之後,但已超越了倫敦的交易所(含英國與意大利)。首次招股得到的資金,卻屢創全球第一,再加上美國對中資企業不友善,有些企業轉來香港上市足可期待。在滙市上,香港是美元交易的世界第三大中心。香港也是國際上最重要的銀行中心之一,在港註冊的銀行或相關的金融機構達194間,世界100所最大的銀行有70所在港有業務。反觀紐約,只有50所銀行(加上分行倒是有765所),而且大多都是美國本土而非外國的銀行。

 

金融服務業的目的是要把有限的資金作出合理的配置,使其流向資金最善被利用的企業或個人手上,並把風險管理好。要成為一個卓越的金融中心,有兩個很重要的必要條件,第一是有大量資金可配置,第二是有活躍的實體經濟可把吸納到的資金變出豐厚的利潤。中國因為儲蓄率極高,每年新增的資金,遠超美國,亦高踞全球第一,香港位處資金最豐裕的地區,條件比紐約還好。中國的經濟增長率遠超歐美,快速增長有豐厚利潤的企業不計其數,香港這一金融中心,若面向內地,正是有實體經驗可依托。假以時日,當中國經濟板塊全方位地超越美國時,香港也未必不能勝過紐約。

 

香港的金融中心有優勢,但美國政府若懷有敵意,可否打沉香港的金融業?以美國目前的金融實力及美元霸權,若說美國對港的攻擊能力毫無實效,也非正確。香港有不少美資金融機構,她們的主要業務便是面向內地,並從中賺錢。打擊香港,等於也要衝擊這些美資利益,美國應避之而唯恐不及。我以前也多次說過,美國並無多少有效的板斧可用作破壞香港的聯繫滙率制度,而且就算有這些工具,也只會迫使港元與其他貨幣掛鈎及加快全球去美元化的速度,對美國有百害而無一利,犯了傻的才會這樣幹。

 

定位獨特 人才充足

 

要注意,中國近年積極研究由人民銀行作後盾的數碼貨幣,加上大數據的支撑,中國確有可能弄出一套新的國際收支系統,以方便、安全、高效去取代使用美元的習慣,美國若打擊港元,很可能會加快這個過程。

 

香港金融中心的定位確應是國際性的,但其成功與否,並非取決於美國,而是在於中國與香港自己。香港金融業目前還是比上海及深圳先進,但不要忘記,上海股市已大於香港,深圳也不遑多讓。香港的主要任務,應做到從國際上及內地吸納到資金,並將之有效率地配置到內地的企業或個人。面對內地才可使香港的金融業更具國際性。若無內地經濟,外國資金又怎會跑來香港?號稱世界最大國際金融中心的紐約,其實主要的服務對象也是美國本國。例如紐約交易所逾2,000所上市公司中,77%都是美國公司,她們的市值也佔了該交易所全部上市公司總值的73%。資金會流向有高回報的地方,香港的定位便應是把自己打造為國際及中國資金流向中國經濟體的橋樑。在此點上,美國的正面反面角色有限,中國目前還是很願意香港擔當中外橋樑的角色。

 

不過,這角色是否做得好,尚需看港人自己。香港已累積不少金融人才,近年不少這些人才來自內地,他們可能到過外國或香港讀大學,最後來到香港。若要香港的金融中心繼續發展,香港要有豐富的相關人力資源才行。這意味着年輕人把眼光放遠放大,學懂國情,並掌握專業知識,才可作出貢獻。若香港本地人做不到,因為有大量外來人才供應,只要社會保持穩定,香港的金融中心地位仍可發展,美國也阻不了。

 

(晴報 2020-8-21)

8/21/2020

攬炒與字典式價值觀 (雷鼎鳴)


  在網上看到一段美國電視節目對香港傳媒大亨的訪問,主持奇怪大亨要爭取甚麼?大亨懂得美國人的口味,說爭取的是自由,並說若沒有了自由,就算仍有一繁榮的都市,等同失去靈魂,便甚麼也沒有了。

  此種想法說起來好聽,在香港十分普遍,但當中有不同層次顯著的思想缺陷。這些人的價值觀,或經濟學家更慣用的術語「偏好」,有一個經濟學中較為少用的名字,叫「字典式偏好」(lexicographic preference)。

  英文字典中各字的排列,是按字母次序的,第一個字是首要的,接着才輪到第二個字母,如此類推。例如,英文字aback,排得比ba
be高得多,原因是第一個字母中ab要高,那麼雖然在第二個字母中,abackb高於babea,後者也不能爬頭。「字典式偏好」採用同一原理,我們對世間事物有不同程度的偏好,假某人未得到A前,會萬分痛苦,就算把整個世界給了他,他的痛苦也不會稍減,但如果A已到了手,但尚未得到B,那它仍會難以忍受,把所有其他的東西給了他也沒用。

  對絕大多數人而言,這其實是一種自相矛盾的怪癖。試想想,假如尚未到手的A真的這麼重要,其他東西都不足道哉,都要靠邊站,那麼染此怪癖的人的合理行為便應是把手上所有的資源全部集中到爭取A之上,得到了A後再論其他,在此過程中,所有其他的考慮,如養妻活兒、照顧父母、個人健康等等皆可先擱在一邊,暫不理會。實際上,我們極少見到有人有此行為,就算上文提到的那位大亨,我也不相信他會為了聲稱的自由,放棄照顧家庭,甚至放棄富豪生活,把所有資源都用在單一的目的之上。如果沒有,便不能聲稱若無某種自由,便等於失去一切,這是言行的不符。

  聲稱某某目標如何重要,就算言行不一,也不是甚麼錯事。有些人
可以有某種理想,這是他們的偏好,在自由主義者眼中,人人皆可擁有自己的價值觀或偏好,我們理應尊重。不過,有些人的偏好卻與別不同,他們要的,不止是滿足於他們自己的偏好,而且要其他人都接受同一目標,同一價值觀,若有不同意的,開始時是辱罵攻擊他人,自己或許是更自由了,但別人的自由卻受到損害,後來他們還改變策略,要搞攬炒。攬炒反映甚麼?除非達到自己目的,否則便毀滅一切。你自己有「字典式偏好」的怪癖,A比一切都重要,但其他人不是,他們可能認為BCD更重要,你不滿意,要把一切都毀掉,這如何符合尊重各人價值觀的自由主義民主精神?人民不群起反對才怪,人類社會對一些偏執狂一般並不歡迎。

  由上可見,攬炒思維其實與「字典式偏好」一脈相承。只重視一事或一物,其他的都無所謂,才會使人感到毀滅一切是正當的。倘若人人都有「字典式偏好」,你認為A有壓倒性的重要性,我認為B更加重要,人人都要不惜代價達到自己目的,妥協不可能出現,世界只會大亂。甚麼因素使到此種帶有負能量的思想佔據一些人的腦袋?

  這不是天生的。有些人在生命歷程中受過一些挫折,最易認為世界對他們不公。互聯網及社交媒體營造了各種大大小小的回音廊,不少人從青少年開始便只聽到自己群組的
一聲音,其他意見一律視為異端邪說,學校某些老師自己也跌入此陷阱中,慢慢地年輕人形成一種黑白不分扭曲了的價值觀,又有何奇?此種社會病態絕非香港獨有,看看西方社會內部出現的分裂,便知他們未來的發展會有眾多阻滯。化解之道是社會要鼓吹一種多元互相尊重的風氣,大家以開放視野為尚,事事搜尋實證,不斷以事實檢驗自己的信念,而不是以信念檢驗信念,社會才可和諧,長期繁榮。香港的反對派長期走錯路,社會進步並無貢獻。

(頭條日報 2020-8-21)

8/20/2020

香港壹傳媒股價異動之謎 (雷鼎鳴)


88日晚香港壹傳媒主席黎智英及另外兩位高層被警方拘捕,但接著的幾天,壹傳媒股價卻出現了耐人尋味的異動,不少人都嘖嘖稱奇。

810日週一上午壹傳媒股價先是稍跌,接著卻節節上升,收市時漲了183%。次天更厲害,股價最高升至每股1.96港元(約0.25美元),這是等於週一開市時每股9仙的21.78倍了!股價隨著從高價回落43.9%收市。週三比週二續跌40.9%,週四又下挫41.5%,週五回升5.3%,以每股40仙收市,本文執筆時又再回吐至36.5仙。

記憶中想不起有什麼股票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股價有這麼大的波幅。使人覺得異常之處還有交投量。這公司的總股量是26.36億股,在公司主席手上的佔71.26%,其他三位董事則擁有0.58%,假如他們(除了另一位擁有股權的董事外)都因身在警署而沒法交易(這假設未必對,因主席的一名外籍助手傳說正身在台灣,或可策劃交易),那麼,在市場上可流通的股票便只有7.42億股,但光是週二那天,交投量已達40.9億股,這意味著在短短的一天內,流通的股票共買賣過5.5次,這是很驚人的交投頻率,在四個多小時的開市期間交投這麼多次,難度並不等閒。就算是主席及董事都曾把其擁有的所有該公司的股票都拋出市場,交投量仍是總股數的1.55倍。若把週一至週三的總交投量加起來,則是71億股,這等於在市場中流通的7.42億股在三天內總共易手了9.56次。

如此的大上大落及交投量,背後有何微言大義?坊間耳語,流傳著不少說法,我只能有多少數據便說多少,若證監認為有造市,它調查後自會真相大白,目前我倒可提出三個不一定是互相排斥的假說。

第一個假說是上述異動其實是市場邏輯的展現。要明乎此,先要知道壹傳媒的「合理」估值是什麼。從它年報公布的數據可知,20194月初至20203月初的年度中,壹傳媒的總資產減去總欠債共有結餘約6.43億港元。另外,它的上市公司身份本身便已具備價值。這個「殼」理論上可以賣給其他投資者,但近年因條例收緊,殼的價值已大跌,現時市價估計在23億之間,我們可假設其稍多於2.5億元,加上上述的6.43億結餘,壹傳媒若現時賣掉,價值當在9億元左右,即每股市值34仙。假如此公司預期賺錢的能力不錯,股價可高於34仙,但若它不斷虧損,其結餘會逐步被侵蝕,甚至歸零或變為負數,股價會低於34仙。壹傳媒連年虧損,光是過去3年,總虧損便達到12.34億港元,市場很難期望它有轉虧為盈的能力,它的股價也反映了這種市場期望,在其領導層被抓之前,股價一直徘徊在10仙左右,即市場對公司的估值約為2.6億元,這顯示市場認為現在的6.43億結餘早晚也會蝕清光,公司剩下的價值剛好等於股殼的價值!

換言之,根據市場邏輯,若公司繼續經營,如過去般持續虧損,它的股價應是10仙上下。若市場相信它快將放棄,賣盤在即,不用蝕下去,那它的合理股價是34仙左右,賣盤拖得越久,股價越低。

上述假說並非沒有可挑剔之處,既然合理股價暫時在9仙、10仙至34仙之間,視乎市場是否相信它會賣盤或它能起死回生的機會率,為何它股價能一度升至1.96元(等於總市值51.7億元)?第二個假說是市場中總有些人不理性,是跟風的羊群,而且這公司總值只是區區幾億元的蚊型股,只需少量資金的流出流入,即可使股價大幅波動,所以能從9仙升至1.96元也不足為奇。在週一週二那兩天,據說在網上有人鼓動支持者快點買入,推高股價,以作支持。我相信有股民的確有如此做,但這對壹傳媒的財務狀況卻不會有幫助,得益的只是被綁多年的股票持有者,他們可乘機出貨。不要忘記,十多年前,有些人是以超過4元的價格買入的。要注意,若是股價超出了市場基本因素,遲早會回落,這好比一個龐氏騙局(Ponzi Scheme),一個資產就算毫無價值,只要肯買的人多於願賣的,價格也會一直上升,直至有人發現不對勁,急忙離場,接過火棒的才赫然發覺自己是個大笨蛋。

第二個假說可補充第一個假說的不足,但仍有使人疑惑之處。週二那天有四十點九億股的交投,以當天價格計算,涉及金額逾50億元,若大股東沒有交易,正如上文提到,一天內在市場流通的股票平均要買入賣出5.5次,這個難度太高,使人生疑。會否有代理人替大股東大手出貨?這樣交易頻率就可降低,但是否有足夠實力的人士在發功掃貨,使股價在兩天內無視經濟基本因素上升近22倍?坊間傳說有外力在注資,大股東可高價出貨,再在隨後顯然會回落的價位中吸回賣掉的股份。此種傳言構成第三種假說,它不無可能,但需要有金主肯做冤大頭,明知虧本也願一擲億金入貨。是耶非耶?這是可證偽的命題,只要證監願意調查,不難水落石出。我是個好奇之人,仍在疑惑為何大股東以外的總持股量是7.42億股,但週二中午左右的一小時內卻錄得有近10億股的買賣?

 (亞洲周刊  2020/8/24-8/30 202034

 

8/14/2020

慎防香港變成另一個貝魯特 (雷鼎鳴)


上周二貝魯特發生特大爆炸事件,死了超過220人,傷了6,000多人,近30萬人的居所幾乎被夷為平地。事緣有等同1,155TNT炸藥的硝酸銨爆炸起來,真正的爆炸原因仍有爭議,但可能是有人不守規則把煙花與大量硝酸銨放在附近。在爆炸前,黎巴嫩政府已飽受財赤困擾,經濟嚴重衰退,爆炸是雪上加霜。
 

多年來中東時局不好,我們常聽到的便是那邊有甚麼戰亂,或是有甚麼革命。貝魯特在2005年自己出現過一次相對和平的「杉樹革命」,但其他地方的革命卻不一定能避免破壞,伊拉克有過「紫色革命」、烏克蘭有「橙色革命」、格魯吉亞有「玫瑰革命」,當然更有「阿拉伯之春」等等,這些地方的經濟遭到摧殘,戰亂頻仍,我們不免望之卻步。貝魯特雖也經歷過戰亂,經濟下行,但她與其他地方有些不同,有人稱她為「中東的香港」,既有此稱號,我們理應多了解此城市,看看有甚麼問題香港要引為警惕。
 

持續動亂掩蓋輝煌
 

貝魯特是黎巴嫩首都,面積不大,中心地方加上近郊也只是67平方公里,香港是她的16.5倍;人口也少於香港,高峰期可能達到220萬人。黎巴嫩近半人口在貝魯特,但此國近年確遇上困境,GDP早已出現負增長,政府欠債高達近GDP150%,外債393億美元,工業生產在2017年負增長21.1%。但貝魯特依然是個發達城市,黎巴嫩在2017年的人均GDP用購買力平價計算約19,600美元,貝魯特因是首都,應比這高一點,按世界銀行的標準,這已是發達地區的收入了。
 

與香港一樣,貝魯特是個金融中心,有銀行,也有個貝魯特股票交易所。她是一個海港,是地中海西面的航運中心。她的經濟屬於自由市場體制,自稱崇尚自由貿易,但我對此懷疑,她關稅重,入息稅也不菲,很多事辦起來都收費昂貴,貪污盛行,所以我們不能簡單地把她與香港類比。不過,她也有些指數頗為亮麗,黎巴嫩人均壽命78.3歲,醫生密度每千人有2.03人,比香港高出3成。她也是中東的旅遊要地,曾被多個國際排名列為世界最值得訪問的城市之一,但當然這是在較和平時才適用。在人才培訓上,貝魯特卻是有真材實料,她是中東的學術中心,貝魯特在海外的僑民也人才輩出,我的舊同事陳繁昌校長告訴我,此城市也稱為「地中海之珠」,大多數人能說多種語言,加州理工學院聞名世界的「火箭推動實驗室」(Jet Propulsion Lab)的主管Charles Elachi、汽車公司雷諾-日產的主席與行政總裁Carlos Ghosn(此君多年前到港巡視公司業務,曾找人約我討論香港與內地經濟,但他近年因逃稅,被日本檢控,後棄保潛逃回黎巴嫩)及美國東北大學校長Joseph Aoun等,都是一些世界級人物。就連美食與流行文化,貝魯特也是領導潮流。
 

不過,貝魯特的輝煌很大程度地都被她的動亂所掩蓋。1943年,黎巴嫩從法國的管治下獨立出來,一直至1975年,她都是間斷地經歷繁榮與不穩,從19751990年更持續內戰。黎巴嫩人有61.1%信奉伊斯蘭教,33.7%是基督徒,在內戰期間,貝魯特城西為伊斯蘭教據地,城東則為基督教據地,城中心成為無人之地,稱為綠綫。內戰後和平也非踵至,貝魯特人民宗派主義嚴重,互相不和,政局時好時壞,加上當地有不少真主黨人,與鄰國以色列常互採軍事行動,戰亂難以真正止息。2020年黎巴嫩人口估計會銳減6.68%,每1,000人中,移民淨流出的高達88.7人,看樣子,他們是要離開這國家以避禍了。
 

民主制度無助解困
 

從上可知,貝魯特自有她的獨特風華,很多方面與香港相比都不遜色,但為甚麼她的經濟會持續下滑、社會持續不穩、人民爭相逃離?她的政制是民主共和制,除罪犯外,21歲或以上全民有權投票,這也可看出,民主制度解決不了她的困難。除了位處中東這火藥庫,隨時受戰亂威脅外,她的宗派主義,不同宗教信仰的人可持續打15年內戰的景況,都對這有3,500年歷史、美麗的古城構成嚴重破壞。
 

香港尚未出現因宗教而生的宗派主義,但去年的黑暴已警示我們,動亂離我們不是這麼遠。香港不大可能出現與外國的戰爭,有中國這超級強國在,誰敢侵略香港?這世界恐怕只有美國勉強有實力作此想像,但香港有8萬多美國僑民居住在此當「人質」,一旦局勢緊張,中國不讓美國在港「撤僑」,人命關天,中美兩國怎可能在港打起來?所以香港本土大可不用經歷貝魯特或中東其他地方的戰亂。不過,從貝魯特歷史可見,人民的分裂對立,一樣可把一個璀璨的城市弄得不成樣子。前車可鑑,香港的攬炒派實應放下其有破壞無建設的路綫,團結才是愛護香港的行為。

 

(晴報 2020-8-14)

美國實力的衰落 (雷鼎鳴)


美國政府宣佈制裁香港與內地十一名官員,制裁本是美國頗常用的工具,但針對的對象,多來自北韓、伊朗、利比亞、阿富汗等地方,現在她把香港看成與這些地方無甚差別,使人失笑。制裁令發出後,相關的官員紛紛表達嗤之以鼻的心情,金管局也發出指引,指出此等制裁在港並無法律效用。我們倒應問問,美國現屆政府自恃擁有甚麼實力,可以自封為世界警察?此種實力是否還存在,或是正在消失而美國不自知?



  我相信美國傳統上的主要實力有四:一是其軟實力,二是她的科技力量,三是美元霸權,四是擁有強大的軍力。不過,這些力量都在衰退或處於備受挑戰的階段。



  軟實力包含甚廣,從荷里活電影到其國民中自由的風氣,又或其標榜的曾使無數人嚮往的美式民主的優越性都是。此種實力是要當龍頭大哥所必須具備的,若欠缺了,當小弟的口中稱服,但心中暗自嘲笑,這如何可以領袖群倫?不過,近年美國的軟實力出了大問題,先是特朗普上台後做了太多出格之事,在國際上退出了多個組織,不再遵守她在戰後制訂的多種規則,在國內則連連說謊,據說有人記錄了他的謊言共有二萬多次,世人不免要問,她的民主制度是否可靠,為何選出了這樣一位總統?今年在抗疫工作中,美國以世界上最發達的醫療,最充足的資源,竟然落得個中招的人數全球最多,且尚未見疫情有受控的跡象,這是否使人
感到她的組織及領導能力都十分可疑?我不少朋友,年輕時到美國求學,對她所代表的各種先進事物都感到無比興奮,現在見其跌下神壇,不禁唏噓世事之無常,人情之多變。



  美國的科技力量確是強橫的,這點毋庸置疑。她科技上的成就主要建基於
兩點,第一是已建立並發展了百多年非常有效的科研與教育體制,第二是她在吸收世界人才上的開放性。自十九世紀後期,美國移植了德國研究型大學的規章制度,創立了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及芝加哥大學兩所研究型大學後,其科研工作的規章制度便造就了一個能自我更新自我延續,能出大量成果的機制,至今仍運作良好,亦吸引了大量追求科學精神的人到那裏工作及探索宇宙間的奧妙。不過,她近年亦犯上重大錯誤。科學本是無國界的探求,但美國政府卻又突然視所有到美國學習或工作的華人皆為間諜疑犯,必要把他們全部驅趕才後快。這肯定會造成人才流失,美國科技大受影響。據英國頂尖科學期刊《自然》所編的「自然指數」,2019年中至2020年中,美國共有20152篇論文在世界最頂級的科學期刊發表(一篇文章內有不同國籍作者的已按比例處理),仍高踞世界第一,第二名的是急起直追的中國,有13566篇,但要注意,從2015年至2019年,美國頂尖論文佔世界的比重,共下降了一成,但中國卻上升了63.5%。以此走勢,美國科技一哥的地位已備受挑戰。



  美國地大物博,其經濟發展模式並不如大英帝國或西班牙等倚靠在世界各國掠奪殖民地資源,在二次大戰後,美國還通過馬歇爾計劃幫助各國重建。不過,隨着她的人民每年的消耗量大於生產量,她的外貿便出現了數十年的逆差。外貿逆差意味着世界各國一直在補貼美國的消費,這本來對美國有利,但特朗普不明就裏,竟要打壓向她提供補貼的國家,十分愚蠢。為何其他國家肯補貼美國?原因是美國大開印鈔機,把這些鈔票交到別國手上,而大家又對這些鈔票有信任,並用之為儲備。



  信任總有限度,若像美國
近年般濫印鈔票,並用以購買政府自己的債券,以支持其開支,持有美元或美債的人,不能不問,這些資產會否因通脹而貶值?若然如此,為何還不快點減持美元資產,不再信任美元?



  這的確正在發生,美元霸權的地位雖尚未至岌岌可危,但信任的裂痕已出現。美國能繼續支撐美元的重要工具便是她的軍力,這也是她防止出現樹倒猢猻散不可有失的憑藉。



  美國人民是頗為好戰的民族,從歐洲早期移民到美國的清教徒開始,不少人便把自己看成是
天主的選民,北美洲是送給這些選民的生息地,正如聖經上所說的以色列。因此,他們把擴張看成是教化萬民的途徑,十九世紀逐漸佔據了美國本土後,過了一段消化期,又對世界其他地方搞擴張。從1776年建國開始到今天的244年,美國只有18年沒有打仗。戰爭可以強化其地位,但這又是極為昂貴的,每年要用上七千多億美元的開支,大大影響其收支平衡。在經濟惡劣,今年第二季GDP年增長率是負32.9%的條件下,不削減開支,包括軍事開支,便只有繼續印鈔票,這當然會引致惡性循環,連投資科技以提升生產也沒有資源。一個經濟下行的國家,其軟實力也會大受影響。


  為今之計,美國最應做的便是削減開支,削減軍費,把錢用在抗疫及科研上,在世界各地指手劃腳,並無好處。



(頭條日報 2020-8-14)

8/07/2020

科技進步對制度的衝擊 (雷鼎鳴)


   上月初香港的反對派發動了一次立法會「初選」,現在雖因立法會選舉延期一年而失去作用,但此事件背後卻觸及一個更深層次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今天的社會制度及價值觀是否與日新月異的科技脫了節?



  那次的「初選」自有其不公之處。我以前多次撰文指出,任何的選舉都可被操控。以這次為例,通過互聯網發動群眾「初選」,本身便大有問題。互聯網能夠動員的,主要是某一類特定群組,投票主要靠他們,自然對某些人有利。其實不對他們胃口的,若有參與最後的大選,也未必敗北,但這批人卻一早便在篩選中被踢了出局。本來,按照經濟學一些早經嚴格證明的定理,選舉有人操控是幾乎不可避免之事,但某些人利用了先進的科技去大規模地操控,另一些人卻沒有,這便構成了不對稱的戰爭。從前沒有互聯網及社交媒體此等威力巨大可不公平地影響選舉結果的工具,民主制雖也可操控,但操控時總沒有這麼有效率,但既然已有了這些新科技,舊的選舉制度是否也要調整一下,加入新的有針對性的制約?



  科技進步是歷史的常態。在新的科技下,舊的制度與價值觀,是否已過時?沿用舊制度或價值觀處理世事,只是在刻舟求劍。大量例子可說明,在科技不斷進步這常態下,我們必須有開放的態度,上下求其索,不斷找出最適合的新制度。科技與制度及價值觀起衝突的例子很多,以下只講幾個。



  互聯網及社交媒體對社會的衝擊,絕不止於上文所談到的投票選舉。社會中早已出現的迴音廊現象,即意見相同的人群聚在一起,排斥他人,日久有功,大家分黨分派,觀點走向極端,社會撕裂嚴重,充滿仇恨,民主投票解決不了這問題。若無互聯網及社交媒體,仇恨言論不會這麼普遍。在此形勢下,言論自由依然重要,但西方社會的現有制度面對着社會撕裂卻是束手無策,她們的制度需否我們反思一下?



  現代訊息發達,大數據愈來愈重要。香港及內地城市遍佈天眼,人人的行蹤常可進查得到,私隱不保。西方社會的價值觀較為重視私隱,中國人卻不當一回事。放棄部份私隱可換來更好的治安,不這麼看重私隱的國家是否會更安全一點?在大數據年代,不少國家出現了個人的社會信用評分,我們每人過去是否有欠債不還,作奸犯科,或是誠實忠信,童叟無欺,可能都被記錄在案,化成社會信用分數,分數高的,信貸較為容易。



  有了此種制度,信貸風險減低,中國的金融科技可以快速發展,西方社會中雖然也有個人的信用評級,
分數不高的,借錢按揭但有不少人認為這違反了他們重視私隱的價值觀。私隱權在中國受重視的程度不及西方社會,也許這反會幫助中國更能利用大數據去發展金融科技,幫助經濟增長。



  斯諾登幾年前揭發了美國政府對世界各國的人民與政要,一直都有利用先進的科技去暗中監視,我們的電話通話、電郵、社交媒體發表的意見,早已納入美國有關當局的大數據中。若西方社會真的這麼重視私隱,自然會對美國政府的做法十分反感。不過,現時國際上的制度對此卻似乎除了抗議幾句外,仍是無可奈何,若要反制,大多數國家科技能力也不足夠。華為的5G可減少遭到美國監視的風險,所以美國政府對華為很想趕盡殺絕。高科技秘密監視外國人民,就算是不重視私隱的國家也不會高興,但現時國際上的制度,卻未有有效的制裁方法。



  在香港及世界上不少社會,某些專業都盛行自我保護主義,以減少競爭,替自己營造壟斷利潤,醫生、律師,或會計師等,都有通過各種方法限制外來的競爭,保障自己的飯碗,例如,內地派醫療團隊來港擴大檢疫的能力,分明對港有百利而無一害,也會有人反對。不過,此等保護主義制度一樣可能頂不住科技進步的衝擊。人工智能、機械人等新科技一、二十年後可帶來強力的競爭,打破專業界的壟斷局面。既然最強的大腦也會輕易在圍棋中敗給電腦,那麼在法庭中律師敗給人工智能,醫生斷症及做手術及不上電腦,也是早晚之事。行業間的保護主義,將來恐怕會在新科技的衝擊下,逐一土崩瓦解。



  中國百多年前因西方帝國主義入侵而有多次爭論,要否全盤西化還是洋為中用等等。此種辯論其實今天仍未止息,應否採用西方的民主制度便是中西文化論戰的一個延續。但從中國歷史看來,中國其實很善於吸收外來文化,並將之改動加入中國元素,例如佛教傳入中國後很受歡迎,但它又被中國化,變為襌宗。馬列主義來到中國又變為毛澤東思想。近年中國吸納並發展了大量新科技,社會的每個環節也創造了很多新的制度,計劃經濟走向市場化便是一例,但可肯定,中國不會全盤照搬西方的制度。



(
頭條日報 2020-8-7)

Tik Tok還擊才是上策 (雷鼎鳴)


社交媒體Tik Tok近年在年輕人中爆紅,但特朗普卻要把它封殺,連微軟要收購它,特朗普也是心不甘、情不願,揚言交易中的大百分比售價要交給美國庫房。此種做法在美國歷史中從未出現過,為何大選在即,特朗普會冒上得罪數以千萬計美國Tik Tok用戶的風險,連合理的理由也拿不出,便千方百計地打壓這社交媒體?

 

Tik Tok是內地私營科網企業「字節跳動」的子公司,字節跳動2012年創立,在內地已十分流行,同屬字節跳動的「抖音」,與Tik Tok十分相似,在內地用抖音這品牌,海外則是Tik Tok。若看其發展的數據,容易嚇一跳,最近兩年,下載Tik Tok程式的數量,超過了facebook,排行第一。至於全球它有多少用戶,不同來源有不同數字,少則10億,多則20億,我暫時尚未能作判斷,但這不重要,因為用戶數字還在不斷上升,我們已知道它已足可威脅甚至將來取代facebook。傳聞市場假設美國部分的Tik Tok市值500億美元,而母公司字節跳動估值則過千億美元,以一個2012年才成立的創科公司而言,其成績是驕人的。

 

特朗普保護fb免入絕路

 

特朗普拿出來打壓的理由是國家安全,但Tik Tok的用戶十分年輕,全球一半的用戶低於34歲,美國的可能更年輕一點,用得最多的是青少年,亦即所謂Z世代,而相比之下,f的用戶大多已超過40歲。這些年輕人用這軟件唱歌跳舞搞笑,用短視頻表達自己有趣之事,又有何機密可言?有人訪問了這些用戶,他們唯恐沒人注意,最好當上網紅,根本不在乎放在網上的「私隱」,用保護個人私隱要網紅放棄成名的機會,或令大家失去平均每天玩大約一個小時的平台,怎會不引起強烈反彈?特朗普不怕把大批投票者推向拜登嗎?

 

特朗普看來頗為厭惡Tik Tok,必欲除之而後快,我們可以猜測幾個原因。第一,這批Z世代(19952010年出生的人)天然地大量不喜歡特朗普,Tik Tok是他們嘲笑特朗普的工具;第二,620日特朗普在Tulsa市的選舉造勢大會中,有些Tik Tok用家號召了近百萬人註冊參加,有了票後卻放鴿子,致會場有大量空位,特朗普惱怒不已;第三,在黑人弗洛伊德被跪殺後,Tik Tok出現了大量諷刺特朗普的短片,因流通量巨大,對他選舉的宣傳十分不利。但也許最重要的是以下的第四點。

 

我不喜歡陰謀論,但據我所知,網上不少人都認為特朗普與臉書的朱克伯格也許已達成協議。臉書面對Tik Tok,生存受到威脅,它推出過一些應用程式去抗衡,卻是大敗而回。有遠見的企業家都不會希望自己被迫入救亡之路才行動,必欲將對手扼殺於萌芽。上次美國大選時,特朗普的策略師曾利用臉書搜得的數據取得了江山,所以臉書與特朗普交易,要他滅掉Tik Tok並不奇怪,條件是臉書肯幫助他的選戰。

 

特朗普最初本來打算運用權力隨便把Tik Tok掃出門便是,但微軟卻深明Tik Tok的價值,要把它買下,這樣便打亂了朱克伯格的部署了,但美國政府又怎能有理由反對一個非常美國的微軟去買入一個熱爆的社交媒體?情急之下,又或他貪心之故,竟提出要把賣價取走一大截。

 

這對微軟與Tik Tok都是不利的,若真的有一定的高百分比價錢被取走,字節跳動自然要求微軟要付出更多才肯賣。更重要的是特朗普並無法理基礎要買賣雙方向美國政府交出「佣金」。

 

應興訟告美國政府誹謗

 

外國投資者到內地,中國政府一早便聲明投資者要遵守一系列的法例,有些擁有技術的公司亦估計自己的技術會被學到,但他們仍肯投資,是因為內地市場大,技術轉移及法例,都是他們早已計算好又願意出的成本。但特朗普這次不同,他是別人跑來投資而且非常成功後,突然提出新要求,要人交佣金。這好比一個地產商出租商店,一向都門庭冷清,收不了多少租,但突然跑來一個新租客,講好租金(稅款),簽了約後,生意非常成功,業主卻要求商戶把所有利潤全數交出,否則逼遷,天下哪有此打死狗講價的道理?

 

字節跳動應怎樣回應特朗普的霸凌?我不少友人對回應的策略都甚感興趣。除非微軟給出的價錢非常高及特朗普要求的佣金頗低,否則根本便不應賣。一賣的話,母公司也拿不到多少錢,而且會對自己商譽不利,影響Tik Tok在其他國家的發展。有位朋友,是國際財經界的退休高人,打慣世界波,他的建議我十分同意。他認為不但不應賣,而且還要繼續營業。特朗普的行政命令可能是非法的,所以要跟他打官司,控告美國政府在毫無根據的情況下誹謗公司把美國人民的私隱轉給中國政府,順帶控告政府打擊競爭,保護既有大企業的壟斷,Tik Tok的用家也可控告政府毀掉他們利用Tik Tok創造的極有價值作品。這類官司可打多年,特朗普根本捱不過選舉,而民主黨是不敢碰Tik Tok龐大用家群的。

 

(晴報 2020-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