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3/2025

從獨步天下到自毀長城的美國科研 (雷鼎鳴)

 

美國突宣布,被哈佛取錄的國際學生又可申請簽證赴美。此事再印證近月流行的一個潮語TACO。它不是指墨西哥一種不那麼好吃食物,而是Trump always chickens out簡寫(特朗普總會退縮)。

大眾有此等印象並不奇怪,美國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討價還價的伎倆不外乎是開天殺價,把價碼推高至離譜地步,然後又忽然把價碼稍為降低,以示已經給了對手好處,大家大可立即達成協議,說他黔驢技窮毫不為過。

特打壓哈佛 加劇美國人才外流

特朗普此等「表演」十分不智,美國的學術界、科研界,以致國運,都已因此遭受嚴重的破壞。他針對的,亦絕非哈佛一所大學,多所名校都被削了經費並受到諸種限制,美國未來的創新科研成就,難免要打個折扣。但在過去近百年間,美國科技成就獨步天下,其科技文明底蘊深厚,當中總有一批科技見識比特朗普等政客超出不知多少倍的高人在領航,其中一位是麻省理工(MIT)的上任校長萊夫(L. Rafael Reif)。

萊夫是委內瑞拉出生、移民美國的電機工程教授,他領導過麻省理工這頂尖名校十年半,在科技見識上的權威性不容置疑,他56日在《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發表長文「美國正面臨的人才外流」(America's Coming Brain Drain),以大量歷史及數據論證特朗普打壓大學與科研界是如何的不智。

萊夫斬釘截鐵的指出,美國雖在科技上領先了這麼多年,但此種優勢可否延續,卻絕非理所當然。我們可用權威學術刊物《自然》所編訂的「自然指數」的數據說明情況,2016年,在全球最頂尖的科技學報中發表論文最多的10所大學中,5所是美國的,中國只得北京大學一所上榜;但到了2024年,除了仍高踞榜首的哈佛外,其餘9所全是中國的大學!特朗普卻還要把哈佛拿來祭旗,中國會感到勝之不武的。

中國科學論文發表量 已趕上美

萊夫對世界的大學發展史十分熟悉,他指出,麻省理工在1865年成立之時,只是一所對基礎研究不感興趣實用型的工專職業訓練學院。19世紀研究型大學的聖地是德國,美國那個世紀共約有1萬人在德國取得博士或碩士學位,其中一些回國後創立了約翰霍普金斯,這是美國的第一所研究型大學,第二所是我母校芝加哥大學,它也是仿照德國研究型模式的大學。

麻省理工有兩位很有遠見的校長,不但校正了辦學方向,而且還大大的推動美國的科技發展。第一位是普里切特(Henry Pritchet),20世紀初去了德國考察後,回來頓有所悟,認為麻省理工不應甘於現狀,於是建立了首批重要的研究實驗室。第二位是從1930年起當了18年校長的康普頓(Karl Compton),此人貢獻更大,他認為大學是唯一搞基礎研究的地方,坐言起行,大力推動現代化研究,麻省理工亦從職業訓練學校脫胎換骨轉為世界頂尖研究型大學,但經費從何而來?

答案是聯邦政府。他和校監建立了該校著名的輻射實驗室,但在戰時,這名稱是為了掩人耳目的,它實際的目標是研究雷達。萊夫認為,這實驗室的成果在二次大戰的影響力,比原子彈還要大。羅斯福(Franklin Roosevelt)總統看到成果,亦欣然對麻省理工及其他大學批出大量聯邦基金,支持它們的基礎性純研究。

這還不止,康普頓不要求其教員緊貼商界為其服務,他們有研究自主,但康普頓設計了一套專利權方案,商界得到授權後,才可使用大學的研究成果,這樣既可增加大學的收入,亦有助研究成果商業化,其他學校亦爭相模仿,對後世影響深遠。

政府撥款移民商品化 搞科研關鍵

萊夫總結出成功搞好科研的幾個條件,頗值得參考。

第一,基礎研究對整個社會起貢獻,而不是為個別公司服務,政府撥款理所當然。

第二,要有適當的移民政策。發展科技需要來自全球最好的人才,萊夫指出,美國電腦學科中64%的博士是外國學生、工程博士的57%及數學博士中的54%。都是外國學生獲取的,25%價值10億美元以上的初創公司,其CEO也是外國人。美國今天搞排外,怎會不是自毁長城?

第三,科研成果有價值,大學要懂得捕捉這些價值,將其商業化,賺取利潤。

成功的話,科研創造的經濟利益是極為龐大的。例如,史丹福大學自1930年以來,教授及舊生共創立了4萬間公司,僱用過540萬人,每年總收入2.7萬億美元。麻省理工也不示弱,它的教授及舊生,每年創造2萬億美元收益。

特朗普及其幕僚思維奇特,訂定政策慌不擇路,限制大學取錄外國學生,對承擔科研責任的實驗室斷其經費,大學的免稅身份要取消掉。美國動搖國本的自殘行為日日新鮮,創意十足,如此下去,中國在世紀競爭中勝出,也會感到索然無味。

 

(香港經濟日报 2025-6-13)

 

6/06/2025

地缘政治漩涡中的香港經濟安全 (雷鼎鳴 )

 

在經濟或金融領域上,香港是否存在國安問題?亦即香港是否需防範一種主要來自外部的威脅,此種威脅是有組織或個人抱有破壞香港經濟的目的,並以此為手段意圖把中國經濟拖入困境。

我相信是有的。全方位遏制中國的發展是當前美國的國策,美國的政客早已把此意圖宣之於口,沒有太多的掩飾,其國防部長曾經揚言,五角大樓內每天都在討論怎樣對付中國。

不過,在軍事上,美國已失去可以為所欲為的優勢,與中國直接開戰,殊無把握取勝,所以美國更偏向代理人戰爭,挑動中國與鄰國的衝突,並售賣軍火予她們,使衝突加劇,自己亦可賺錢。但軍事衝突容易失控,且涉及傷亡,後果嚴重,若非不得已,對中國發動經濟戰遠為安全。

美對港經濟安全 構成長期威脅

香港實施一國兩制,在經濟戰中,美國會把香港與內地區分出來,不會對付嗎?在美國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發動的關稅戰中,他對盟國一樣有殺無賠,怎會放過香港?

美國目前的國策是要盡快從其他區域的泥沼中脫身出來,集中力量對付中國,此種局面會維持多久?這要看美國為何會把中國看成是頭號敵人。這有兩大相關的因素。

第一是其霸權思想。美國政壇早已跌入「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 Trap)」中,害怕崛起的中國會奪走她的霸權,就算中國信誓旦旦的表示無此意圖,她也會以己度人,拒絕相信。不要以為美國的政客很喜歡「修昔底德陷阱」這概念,他們不願意承認,因為這會顯出他們心中的畏懼與自私,他們寧願選擇不斷抹黑中國。

此種心態與策略,也許要等待中國的總體國力大幅度地超越美國才會消失,輕微的超越也不足夠,要達此境界,恐怕要一、二十年時間,所以來自美國對香港的經濟安全威脅是長期的。

美國敵視中國的第二個因素是她的「以鄰為壑」的經濟思想。美國貧富懸殊,社會分裂嚴重,政府欠債超過36萬億美元,政府與民間欠下的外債25萬億美元,9,000億美元的外貿赤字正是反映其社會的用度比其生產量超出9,000億美元,而用錢的失控,又主要來自其政府每年1.83萬億美元的財政赤字。要解決這些問題,正確的方法是要其政府及民間都省吃儉用一段長時間,但對政客來說,這無異是政治自殺,他們會更願意把經濟上的重擔轉嫁到別的國家與人民身上。4月初白宮漏出來的所謂《海湖莊園協議》(Mar-a-Lago Accord)雖難以執行,卻正好反映其心態。

《海湖莊園協議》5項具體條文的要旨,便是要別的國家對美國讓利,例如關稅被視為其他國家向美國交保護費及美元使用費的付款機制,其他國家不許向美國報復。又例如世界各國應多在美國投資或乾脆寫張支票送給美國庫房也無不可。

美敵視華 與鄰為壑圖收割全球

這些已是窮得瘋了才敢提出的掠奪性建議,誰會主動送錢給美國以救其燃眉之急?有個別政府是願意的,台灣的政府便十分樂意付款買些過期武器回來以討美國歡心。大多數國家不願意,卻畏懼美國的軍事與經濟霸權。不怕美國的,除了俄羅斯外,便是中國,而後者的軍事與經濟力量皆足以使美國忌憚不已。不把中國打下去,其他不願向美國進貢的國家便更有底氣,美國要在全球收割利益的行動便愈難展開,所以就算歷史上、文化上中國都不是美國的敵人,戰略上美國都要調動一切她能掌控的因素攻擊中國,香港能倖免嗎?

美國加關稅,主要的受害者是美國人民,其財經困局不會得到緩解,而且還會引致其他國家對美國的報復,情況會有如1930年訂定的《斯姆特-霍利關稅法案》(Smoot-Hawley Tariff Act),此法案嚴重加劇了大蕭條時期美國人民的痛苦,此法案的禍害已成為教科書級別的反面教材,但特朗普仍癡迷於用關稅去圖利。

美動盪美元風險勢增 港須應變

不過,這對香港卻是好事,香港本土生產的貨物對美出口甚少,去年大約只有60多億港元,微不足道,美國的關稅對港影響小。香港也在反其道而行,繼續自由貿易,零關稅,反而吸引到不少到港購物的遊客。

美國當前政策的失敗,卻並不意味着香港經濟可安枕無憂。美國解決不了她的社會問題,財力愈短缺,通脹愈高,生產供應鏈因脫鈎而斷裂,愈會促使美國鋌而走險,延續錯誤路綫。美國政府愈靠不住,美元的風險便愈高,間接危害到與美元掛鈎的港元及香港經濟的穩定。香港經濟尋求多元化,與更多的地區發展經貿關係,是應變之道。

(香港經濟日报 2025-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