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經濟近年算不上亮麗,若要走上新台階,有識之士都近乎有種共識,新的動力應來自創新科技能否生根成長為綠蔭大樹,香港教育是否會更上層樓,變成國際公認的教育中心,及香港與大灣區融合,如何發揮更大協同效應。
很多人不知道,30多年前便指出科技、教育與大灣區這3個方向,並身體力行,日夜為此操勞的,正是極有遠見及工作能力的先行者吳家瑋校長。
是的,家瑋校長已經離開了,在3月2日。我與家瑋過從頗密,除了在科技大學多年的同事關係外,近年因有新科技之便,每三兩天總會通過微信吹吹水。
他去年底到三藩市灣區的弗雷蒙(Fremont)治病,在醫院病床上發來一張半躺着的照片,依然神采飛揚,十分生猛,但其後多天沒收他來信,已感不祥。春節前後收到他傳來的一些視頻才較為安心。
我最後收到他的視頻,是關於烏克蘭如何自廢武功的,我答曰烏國現時比1919年的中國更慘,他們應發起個五四運動,外抗強權,內除國賊,家瑋說:「晚了。都給澤連斯基毁了。」這2月23日的評論,是我收到他的最後信息。他當時只剩下一個星期的生命,但對世界大事的關心絲毫不減,頭腦依然敏銳,評論一針見血,真異人也!
吳家瑋最大企盼 下一代不斷進步
在眾多通訊中,有兩個細節我印象深刻。第一是他特別喜歡一些胖嘟嘟玉雪可愛的中國小女孩,每見她們有天真聰慧的表現,家瑋便從心底露出喜悅。這反映出這名教育家,最大的喜樂便是見到國家的下一代能成長起來。
第二是他極重情義,他最常分享的音樂是不同版本的歌曲《友誼萬歲》(蘇格蘭歌名是Auld Lang Syne),最喜歡的是一位男低音唱出以電影《魂斷藍橋》作背景的那個版本。這經典電影片我看過多次,提到主角慧雲‧李(Vivien Leigh),家瑋即說,他那個年代的男生都喜歡她,但不喜歡《亂世佳人》的另一主角小鬍子奇勒‧基寶(Clark Gable)。這些都是今天被視作史前人物的大明星,但家瑋為何常被《友誼萬歲》勾起心中柔軟的一片?我估計,他雖殺伐果斷,亦常與同事及朋友爭論得面紅耳赤,但他的友誼之情卻是真誠深沉的。
熱切企盼着下一代不斷進步及把同事視為戰友,正好貫徹他創辦科技大學這個他一生人中最大的志業。家瑋在這方面的貢獻是無人可比擬及艱巨的。論述科大的創校經驗,要寫很多本書才能做到,家瑋的《同創》、孔憲鐸的《背水一戰》、錢致榕的《敢為天下先》、齊錫生的《香港科大,還有甚麼好說的?》都是發人深省的巨著,不用我湊熱鬧。在此只加少許筆墨。
科大創立 中國首家研究型大學
科大的創立是劃時代的,其深遠的意義尚未被教育界以外的人所充分了解。它是香港,以至整個中國的第一所研究型大學。從前整個大中華地區都沒有此類大學,美國則在19世紀末從德國抄過來,建立了約翰霍普金斯(Johns Hopkins University)這第一所美國的研究型大學,美國後來科技上能獨領風騷與此關係密切。
科大引入了一系列研究型大學的管治制度及人才,迅速冒起,不但香港其他大學在90年代中開始群起仿效,中國內地亦然。但這是極其艱苦及困難的任務,尚要面對不少不知情者的風言風語。家瑋為人張揚,不怕據理力爭,與人火拼,這本是創新者必有的風格,總會得罪不少人,但同時也會贏來很多人的尊敬。
事後看來,家瑋是成功的,在他那個年代,海外有頭有面的華裔學者幾乎都要來科大體驗一下,這些人大多桀驁不馴,個個老子天下第一,如何把他們放在一起,慢慢形成一個執着於追求卓越互相尊重的生態圈,當中艱巨不為外人語。但他所取得的經驗,對中國的教育及科技的貢獻,卻無可估量。
家瑋退休以後,其實從未有真正休息過,他精力驚人,身怀绝症卻只視為怪病,他一直都在思考高等教育及推動科研的模式。十多年前他還一直計劃創辦一所新的博雅型大學,他亦得到內地的不少支持。此事因多種原因沒有實現到,但他的探索思考,卻使他對教育的理念更推上新台階。
近年我因負責過一段時間科大的退休教授協會,多次組織了一些家瑋積極參與的關於高等教育的討論會,從中可見,家瑋一發聲論述高等教育的各種模式,現場就算原來吵鬧的,也會靜下來,人人豎起雙耳凝神聆聽,生怕漏了些甚麼,這都是因為大家聽得兩句便立知非是等閒。
首提大灣區概念 港怎配合發展
家瑋也是大灣區這概念的第一人。30多年前我每到他辦公室,都會見到一張巨型大灣區地圖,他每每滔滔不絕地論述這地區應如何發展,香港應如何配合等。據陳繁昌校長的考證,1997年科大畢業典禮中家瑋的演說便是以此為主題。當年沒有多少人明白大灣區的重要性,但這更顯出真正的先行者的眼光。
校長是一位科學家,但正如他公子德愷教授所言,他是一位Renaissance Man(多才多藝的文藝復興人)。他與我交好,意氣相投,想來都是因為我們都有共同的知識追求興趣。哲人其萎,思之涕然!
(香港經濟日報 2025-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