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中港發生的事情不少,但並非事事都值得洋洋萬言多角度分析。今回選了幾則有趣的從側面評述,可視為我奔波中港兩地生活觀察的浮生六記。
兩周前稻葵老弟到港開會,忙中仍帶同家人回科大敘舊,相談甚歡。得悉他次日一早便要坐機回京,晚上再飛來香港繼續會議。為何行色如此匆匆?原來是習近平快將訪美,急召稻葵等懂得美國國情的有識之士商討大局。
知識分子在中國決策層中扮演的角色正在悄悄地改變。以往知識分子在黨官面前不敢亂說亂動,只能垂首聽訓的情景早已過時,代之而起是各種論壇上不同觀點的激烈交鋒。
中國經濟卓越不怕批評
經濟諾獎得主伏格爾(Robert Fogel)曾在中國多次參與有黨官在場的論壇,他2010 年的一篇文章便力陳外界舊有印象的錯誤;並且指出,若中國官方沒有吸納學者的意見,致未能掌握波譎雲詭的局勢,那麼中國的高速增長根本不可能長期維持。這類論壇我參加過不少,對伏格爾之言深以為然。稻葵等有識之士獲中央邀去諮詢意見,絕非罕見之事。
決策層思想上較前開放,在經濟問題上較為顯著,但在其他領域上我卻不敢寫包單。為什麼是經濟問題?中國人重視面子,怕人批評,但中國在經濟發展中早已取得輝煌成績,政府自信十足,就算受到批評,也不感到丟臉,對知識分子意見的包容度便較大。
中國的經濟政策雖仍大有爭議的地方,我自己便一直持批判態度,但在部分問題上,因有知識界作後盾,政策的考慮已日漸周全。例如在各方關注的人民幣匯率問題上,中國已有攻有守,在與美國的辯論中,有一鬥的實力。假若下屆的總理人選果真如外界所預料,由一位經濟博士擔任,我希望經濟政策上重理性的論證能繼續發展下去。
政府取消背書 語文倒退
近日翻閱文章,偶然見到一篇題為〈學問與遊歷〉的文言文,一讀之下,原來自己竟可背誦該文的四成,大感意外,連忙找一些中文勝我十倍的中學同學查詢,終確認此文乃當年我們Form 1 的課文。此文氣勢縱橫,論理細緻,文采斐然,誠文章典範也!
我的同學中,今天仍能整篇倒背如流的大有人在,使我大感佩服。為何過去的語文教育比今天勝出這麼多?政府取消背書的要求後,我看香港的語文教育是大幅倒退了。
〈學問與遊歷〉全文可輕易在網上找到,該文引用了〈莊子.秋水〉篇中的「坐井觀天」、「夏蟲不可與語冰」等典故,論證獨居斗室,就算「左圖右史」,以為可以「不出戶庭,知天下事也」,其認知也殊不可靠,遊歷與學問必須並重,否則「遇事好以臆度,中者十一,不中者十八九」。香港的宅男宅女,就算有互聯網之助,也不易填補不懂世事的缺失。
我一向主張實證研究,對沒有證據作支持的論點,就算推理如何巧妙,也大可棄若敝屣。此點對香港前途殊為重要,香港的生存,只能倚靠扮演中外之間的橋樑角色,若對中國和世界的風土人物政經都缺乏第一手的認知,將來容易被邊緣化,經濟走上末路,不可不防。
港大座位安排 稍欠經驗
港大關於「八一八」安排的檢討報告已經公布,我以外人觀之,最感突兀的倒不是學生遭遠距離隔離,此種安排在國外涉及政要出現的場地是屢見不鮮的,不值得大驚小怪;但儀式中的座位安排卻的確奇哉怪也。
清華去年也是一百周年紀念,中央領導人雲集贈慶。稻葵是清華要人,對其儀式當然熟悉。我問稻葵對港大座位的安排如何評價,他連呼港人不懂情況,不懂禮儀。
不懂什麼情況?據稻葵所言,明顯有兩者。第一是若要找中央領導人出席某某場合,必要有兩手準備。領導人事前不會告訴你是否會來,若是要來,只會突然通知,所以主事者必須準備領導人來或不來的兩個不同方案。你可以說乾脆不邀請他們便是,何必自造麻煩?此說當然可以,但若需他們前來,上述實乃必要條件,避免不了。
第二是若有領導人出現的場合,座位安排素來是中共中央辦公廳的職責(李克強的辦公室也可能有權安排),這次交由港大自行安排是例外之極的事。
若由中央辦公廳安排會怎樣?他們極為重視禮儀和排位次序,絕不會出現港大的古怪局面。在清華的慶典中,學者的座位極度顯著,一些政府中的顯赫人物根本坐不上前排,因為他們只會被當作普通校友,但行政等級恐怕尚未到局長級的經濟管理學院院長錢穎一老弟及其他一些重要學者卻是坐近中央首長;至於商人的位置卻是差遠了。
有學問的學者一般不會無聊到太注重自己的座位離領導人有多遠,但在正規的儀式中,座位位置卻是發放著重要社會訊息的符號,它反映出安排者的價值取態,一旦處理不對,會壞了大事。希望港人以後能經一事、長一智。
談起中央辦公廳,我只記得在1976年拘捕四人幫時,其主任是汪東興,他當年的權力位置在中共排第五,地位顯赫。
今天本應負責替港大儀式座位排位的中央辦公廳主任有個趣怪名字,叫令計劃。他本性「令狐」(沒錯,就是「令狐沖」的「令狐」),後來嫌四個字的姓名太麻煩,索性把「狐」字刪走。
他一家共五兄弟姊妹,其他人姓名同樣趣怪,曰令路線、令政策(山西發改委主任)、令方針(女)、令完成。這個家庭的政治覺悟的確很高!
掌握數據不足不可胡謅
唐英年不久前發表政綱,其中有涉及退休保障計劃的,建議建立資產入息審查,符合資格的,每人每月發放三千元。唐的政綱,按目前形勢,恐怕已是明日黃花。梁營也許最希望唐拒絕退選,最好又再殺出葉太分薄唐的票源;唐營則應該歡迎曾鈺成參選,搶去梁的一部分票源。姑勿論以後局面如何發展,誰當特首,其推行的政策還是最值得我們關注的。
唐營反對什麼「全民退休保障」,要設立資產入息審查。這是十分正確的,因為退休保障一涉及「全民」,從香港經濟及人口結構而言,根本是持續不了的。我去年在本報發表的〈為什麼「全民退休保障制度」不可行?〉(見拙著《幫香港算算賬》一書),一文已有詳細論述。
不過,唐英年在電視上提到假如每四個工作人口供養一名退休人士,財政上他的計劃便是可行,此點他倒是太過樂觀了。
根據政府的官方估計,到了2039 年,每兩名十八至六十四歲的人口,便有一人是六十五歲以上的長者,但又因十八至六十四歲的人口中,並非人人都工作,而勞動參與率大約是60%,所以我們可輕易算出,每1.2 名有工作的人口,便要養起一名退休長者,而非四人養起一人。所謂「全民退休保障」所造成的財政壓力之大,不問可知,從政者必須清楚數據,不要下巴輕輕,隨便答應一些不合理的民粹訴求。
公布經濟數據 政府遲滯
「雙非孕婦」和內地遊客眾多,造成了中港的一些矛盾,解決之道將來再談。
香港政府關於遊客對港經濟和就業影響的數據發放遲滯,不能充分反映今天的情況。但就以最新的2010 年的數字看來,外地來港遊客總共為港創造了十九萬五千個職位,現在相信已遠超二十萬個職位了。
此外,入境旅遊在2010 年共為香港賺取了五百九十二億元的GDP。大部分到港遊客都是內地人,若他們全部不來,這二十萬個職位中起碼一半便要消失掉。此種情況一旦出現,與旅遊業有關的工人的工資無可避免地要下降;這可對失業問題稍作紓緩,不見得立時便有十萬人因此而失業,但額外七、八萬人左右的就業,恐怕保不了。
長遠而言,若失業的工人肯退而求其次,接受一些薪水較低的職位,失業率當然可能慢慢減低,但失掉一條重要的經濟支柱,總不可能對社會不構成巨大的衝擊。
香港學術自由未受限制
香港的公共空間中關於「學術自由」的討論熱鬧過一陣子,但有參與者埋怨,身為局中人的院校學者對此態度冷淡;此運動似只是局外人及極少數學界中人在敲邊鼓,搞不起來。這是正常不過的事,學界中人大多視學術自由為極根本的價值,必須捍衛。香港社會各種人等中企圖干預學術自由的,也不在少數。既然如此,為何學界對此似仍冷淡視之?
說穿了,原因簡單得很,就是查無實據!學者若因害怕逼害或報復而要更改自己的學術活動,學術自由便算是受干預了。但香港的學術制度對學者實已提供了多層的保護,學術自由如何會受損?
就我們所見,包括內地學者在內的各院校學者,為保護學術自由而工作的多不勝數,因捍衛學術自由而受到懲罰的卻尋尋覓覓也找不到什麼例子。實況與部分外界人士的猜測落差太大,這也難怪我遇過的資深教授中,不少都把「香港學術自由岌岌可危」一說當作政客的笑話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