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法國財政赤字亦的確從2009年佔GDP的7.5%下降至2011年的5.8%,但失業率一直在9%以上的水位徘徊。奧朗德的主張與薩爾科齊南轅北轍,他主張政府擴充開支,以圖刺激經濟。但增加開支的資金從何而來?他希望可以向銀行及富人加稅,不夠的自是要靠擴大赤字,政府發債來解決。
政府開支非免費午餐
這種態度不難理解,法德等國要希臘緊縮,否則不提供貸款救急,但現在法國自己也要做「大花筒」,其身不正,如何有資格做希臘的榜樣?希臘若胡來,赤字不減反增,誰敢保證歐洲經濟不出事?
用經濟學的語言來描述法國的政策取向及其後果,不外乎是等於要找出財政政策的「乘數效應」有多大。
假如政府增加了100元的開支,GDP受到刺激,因而上升了150 元(或其他數字),乘數效應便是1.5,但假如GDP 毫無反應,乘數效應便是零。乘數效應愈高,愈表明擴充性的財政政策能有效地把經濟帶出困局。
不過,我們不能忘記,政府的開支不是免費午餐,增加開支後,政府有三種方法去支付。
一是通過印鈔票,但這會引致物價上升,人民所擁有的貨幣購買力下降,等於向他們徵了稅。二是立時加稅,但這又會部分或全部抵消了增加開支所帶來的刺激。三是靠借債來付款,但債務將來總要連本帶息歸還,它只是把今天的稅收延遲徵收而已,與現時加稅並無本質上不同。
長遠效益須高於成本
按照一些入門的經濟課本所說(研究生課程的課本則鮮有如此膚淺),凱恩斯式的乘數效應遠遠大於1,其解釋是人民往往把部分收入儲蓄起來,不全部消費,以致社會中部分資源投閒置散,未能用以繼續生產。若政府把人民的資源通過抽稅取走,再替天行道,代他們把這筆錢用光,反而可減少投閒的資源,增加生產與收入。
例如,我一向認為政府建造機場的第三條跑道及建高鐵符合成本效益,其代價雖高,但效益更大,所以值得進行。但眾所周知,各國政府的大白象工程,比比皆是,這又說明政府選擇項目時,往往受政治考慮所影響,造成浪費。由此觀之,我們只應有一個標準,就是某項目的長遠效益是否高於成本,而不是抽象空洞的說政府應否用錢。
又再舉一個例子。政府出錢讓公立圖書館買書,會對GDP
造成什麼後果?圖書館多了藏書後,每一本書都可能有多位讀者閱讀,他們便可省掉開支,不用到市場中買書,賬面上的GDP
於是減少。但這等於公立圖書館不應買書嗎?當然不是,這意味著同一本書有更多人有效使用,資源使用的效率更高。
美國乘數效應受質疑
奧巴馬政府在三年前用7000
多億美元刺激經濟,當時他的團隊假設乘數效應是1.5,這個假設後來備受質疑,因為美國政府的確拿不出什麼根據去支持這個假設,美國失業率至今仍居高不下,完全違反三年前奧巴馬團隊的估計。
但奧巴馬卻有一樣政策十分正確,便是把資助科研的開支增加一倍,以保美國生產力的進步。這新增的科研開支是否被合理運用,我們很難有確實答案,但與英國相比,卻又有其道理。
英國厲行緊縮,這本來正確,但英國政府又大幅削減教育開支,以致其學者四散奔逃。我們去年便成功把劍橋的經濟系主任招聘過來,正是利用了英國緊縮政策中的錯誤。
中國2008
年底也用了4 萬億元人民幣搞刺激,但正如我在本欄多次分析,這筆資金用得倉卒(事實上不能不倉卒),以致後來負面影響層出不窮,去年資金鏈斷裂及國進民退等問題都與此有關。
擴張性政策得不償失
量度乘數效應的實證研究數不勝數,方法也十分多樣化。以其質素作判斷,我認為哈佛的巴羅(Robert
Barro),以及奧巴馬前白宮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羅馬(Christine
Romer)及其丈夫David
Romer的研究,較為可信。
巴羅是老朋友,他的嚴謹我一向知之,他用了美國第一、二次大戰,韓戰及越戰期間軍費大幅增加後對GDP
的影響作出估算,他發現開支的乘數效應只有0.6 至0.8 左右;換言之,政府增加100 元的軍費開支後,社會的產量在兩年內可增加60 至80元。
但這些開支需要在戰後徵稅支付,巴羅又算出每新增100
元的徵稅,GDP 便下降110 元,即稅收的乘數效應是負1.1。既然現在多用了100 元,GDP 短線只能增加80元,將來加稅還債時GDP 又要下降110 元,所以巴羅的結論是擴張性的財政政策得不償失。
至於羅馬夫婦,他們是研究自1945
年以來美國徵稅對GDP影響極負盛名的權威,他們發現,稅收的負面乘數效應比巴羅的1.1
大得多,這便說明政府在徵稅還債時,GDP所受到的壓力絕不可輕視。
不過,羅馬女士從未做過政府開支方面的學術研究,但她進入白宮後,卻又可能因政治壓力而要無根據地(而且違反了一大堆其他的嚴肅研究結果)假設開支的乘數效應是1.5,這是使人遺憾的,政府工作對很多學者並不適合。
我們若對上述的估算不明所以,仍可參考日本的例子。日本經濟已停滯二十多年,它會坐以待斃嗎?事實上,它的財政刺激政策層出不窮,在九十年代初,日本政府的欠債佔GDP
只是六成左右,但到2010 年,已達GDP 的220%。這筆新增的巨額債務從何而來?這當然與擴充性的財政政策息息相關。
經過二十多年在日本的長期考驗,擴張性財政政策的無效性,彰彰明甚。
回到法國。這是一個稟賦極為豐厚的國家,它的人民年齡中位數不到四十歲,生育率遠高於香港,並無太大的人口老化問題,教育科技都發達,遠勝香港,但以購買力平價計算,人均GDP
只是香港的71%(美國政府的估算)。
多年前我在巴黎旅行時,當地的華人導遊便不停批評法國已淪為「敗家仔」、「吃老本」的國家,法籍隨行的導遊不懂中文英文,不用介紹行程,但卻可坐地分肥,收取佣金。
遊客願意付錢,原因是法國人的祖宗留下了大量文物藝術品,值得參觀,今天的法國人就算無所事事也可坐著收錢,這是我們羨慕不來的。
法國問題在花費太多
不過,若看看法國的經濟數據,便可知擴張性政策完全是走錯誤的方向。法國的國民總儲蓄率已從2008
年的20.1%降至2011年的18.78%低位,即每100元收入,經人民及政府消費後,只剩下18.78元, 但法國的投資率又佔了GDP 的20.14%。
儲蓄率低於投資率意味著儲起來的錢尚不足以支持投資,換句話說,法國的總消費加上總投資比其GDP
更大,法國早已是一個不斷透支、外貿不斷出現赤字,政府財政也是不斷赤字的國家。它的國情,顯然與需求不足毫無關係,它的問題是花費太多。
在此國情下尚以為可靠擴張性政策脫離險境,豈非做夢?至於擴張政策可否顯著降低失業?我看機會不大。法國9.1%的高失業率源自其高稅制高福利,是一結構性問題,以前我在討論歐洲問題時已談過,不贅。高開支解決不了這結構性困局。
對法國及歐洲,我不表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