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2014

理想化與侵犯性 (雷鼎鳴)


最近有一宗不起眼的國際新聞,頗為有趣。事緣313是教宗方濟登位的一周年,他似乎頗受意大利人民歡迎,近日有當地報章「報道」他常晚間秘密地從梵蒂崗溜出來,在街頭向窮人派食物救濟他們,有些刊物還把他漫畫化為超人。但教宗對此並不領情,否認有潛出教廷外,還說出一段充滿智慧的話:


「如我沒搞錯,佛洛伊德曾說過,每一次理想化的過程,當中都含有侵犯性。」(If I am not mistaken, Sigmund Freud said that in every idealization there's an aggression。)


我大學時讀過幾門心理課,另在通識課中,佛洛伊德的幾本經典著作也是必讀課本。教宗之言,倒是促使我要從塵封的心理學書本中找出上述話語的準確出處。我尚未找到,但回顧了佛洛伊德的理論,他確有此意。


佛洛伊德對人性中的侵犯性十分重視,因它輕則可造成人際間的摩擦,重則可釀成戰爭大禍。他對侵犯性的來源在不同年代有不同的論述,有一種說法是此來自戀母情意結,小時候孩子見到父親與母親相好,會產生對父親的妒忌,長大後若擺脫不了這陰影,可能會把此種負能量轉化為無故反抗權威。


分析事物 可用不同角度




另有說法是人皆有死亡本能與生存本能。死亡本能使人有自毀傾向,但在生存本能的制約下,也可轉為攻擊他人或外在的事物和觀念。人性中的侵犯性便是從生存本能與死亡本能中獲得強大的動力。


我不是心理學家,一向認為經濟學對人類行為的解釋更加有力。不過,有一事使我印象深刻。芝加哥大學有一座古意盎然的大樓,名喚社會科學(Social Science)大樓,但在Science一字的右邊,有被剷去一字母的痕迹(名字刻在石上),據說,大樓初建時,是用眾數的Sciences的,但眾教授認為,只應有一種社會科學,最能解釋到世事的才算社會科學,不用人為地設置藩籬。我同意此說,不管白貓黑貓,捉住耗子的便是好貓,因此毫不介意用經濟學分析別的領域範疇,也不介意別人用其他工具分析經濟,學科要在競爭中發展。在分析理想化與侵犯性方面,我們不一定認同佛洛伊德,但他是心理學的祖師,他的觀點觸及人性最幽暗微小處,不可忽略。


港人有無侵犯性,或我們可稱之為戾氣的東西?我相信在部分人中,此等心態顯然存在。君不見網上或報章或電台,每天都有言詞刻毒而無甚理據的互相謾罵?一些群眾活動中的肢體語言具有強烈的侵犯性,有如動物間的爭奪佔地或乾脆弱肉強食,我們又哪會見得少?有時這些事見得多了,也難免感概部分港人是不是病了?!


此種侵犯性究竟是源於未得化解的戀母情意結,還是生存本能與死亡本能的互動,又或是其他的挫折感,留給精神病學家去分析更為洽當。但教宗與佛洛伊德都把理想化與侵犯性掛上鈎,卻是使人一新耳目。 此兩者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卻在不少人身上並存,它們有何關係?原來此派心理學家相信,把某些人神化,或把某些觀點的重要性不適當地拔高,都只是潛意識造出來的偽裝,用以掩飾自己具有侵犯性的本質。


非黑即白 難免有所偏頗




此說見諸香港,頗有道理。有部分港人,尤其是少不更事的,看事情只懂得非黑即白,沒能力理解太極圖中黑白雙魚互相轉化,及大黑中藏一點白,大白中藏一點黑的千古哲理。把一個人,或一種觀念理想化了,絕對化了,可以使擁護者自以為反對他們的,都是千古罪人,全都是別有用心搞陰謀詭計的主謀或幫兇,對這些人不用再客氣,攻擊之可也。這是人性中侵犯性的表現,與理性並不相容,向他們要求證據以支持他們的想法嗎?他們的潛意識對此只會十分抗拒。


倘若這些都只是人性表現的自然現象,我們也不易要他們改變。不過,作為重視理性的人,我們難免對一些站在極端位置的人,要思考一下他們的觀點是用理想化掩飾的人類侵犯性,還是其他?例如,我在本欄中曾多次分析過選舉制度的局限,任何制度得出來的選舉結果,也不一定能如實反映民意,正如美國憲法之父麥迪遜總統所主張的,只要有普及的參與及當選者任期有限,便已是民主的全部,民主再不需要其他的條件來作定義。那麼,堅持某某別處地方不一定採用的條件作為所謂「真普選」的標準,是否也只是潛意識中侵犯性的偽裝工具

(Sky Post   2014-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