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未來的5年,甚至是10年,很可能仍是一段艱苦期,道路崎嶇。世界地緣政治不變,外部環境動盪,已不容我們存在僥幸心理。
國安法雖已穩住大局,但社會中一些深層次矛盾仍未根除,需要經濟健康發展去化解。國際環境雖不穩,香港卻仍有重要的經濟機遇可加利用。加快融入高增長的大灣區經濟與科技發展是機遇之一;「一帶一路」的繼續拓展,打開全球的新秩序是機遇之二;加入RCEP並在其中的轉口貿易及金融服務中作出貢獻是機遇之三。但香港可憑什麼去利用這些機遇?
要回答這個問題,首先要弄清香港的核心優勢是什麼。百多年來,香港素以自由市場見稱。嚴格來説,香港的某些資源配置,例如公屋如何分配,並非市場力量説了算,而是由政府的有形之手作決定。但香港稅率較低,政府對資源的控制便受到局限,絕大部分商品沒有關稅,貿易可自由進行,資金進出香港也不受限制,這些因素便造就了香港規模龐大的轉口貿易及金融中心地位。可以說,沒有了自由市場,香港今天最重要的兩個經濟支柱:貿易和金融根本不會發展起來。就算是上世紀80年代開始,港商在珠三角創造的世界工廠傳奇,也絕非由政府政策推動,而是由一位位手執公事包北上創業充滿企業精神的港商所締造出來。
近年名義上是自由市場經濟的香港表現平庸,這便難免有人質疑這是市場失靈,需要政府去糾正。我很懷疑政府有無比市場更有效的能力。林鄭在卸任特首一職後,第一次的公開活動是9月1日到科大(清水灣)見證科大(廣州)的開學禮,並臨時受邀發表簡短的演講。她有一段感觸我相信十分符合事實,她很體諒大學(或其他團體)與政府一起工作之難,我看她並不是說政府會故意設置障礙刁難其他的合作者,而是政府這一龐然大物有著它自身的行動規律,外人要掌握這些規律十分困難,費時失事。
再看看政府的人員,即公務員,他們很多都是優秀的員工,但挑選他們入職的標準及對他們的工作訓練,政府卻十分在意他們是否都重視一板一眼的程序,不會做出格之事,至於對世界形勢的判斷或市場力量的變化,卻與他們的性格與背景拉不上關係。我們敢相信公務員比企業家更懂得帶領我們掌握經濟機遇嗎?
對香港自由市場經濟模式產生懷疑的另一個原因,可能是有實施「五年計劃」的中國在經濟上十分成功。我們應先分析一下中國經濟奇跡從何而來。1978年以前,以計劃經濟為特色的中國經濟模式表現本就差強人意,正因如此,才逼出鄧小平的改革開放政策,短短43年間,中國實質GDP上升了也剛好是43倍。
改革開放的重要作用正是把企業放到競爭最激烈的全球市場中,在此壓力下,不思改革的企業競爭不過別人,便只有關門大吉了,能適應市場力量的,則如魚得水,利潤豐厚。正是市場力量,替中國企業大浪淘沙,汰弱留強。
中國經濟當中,這數十年來,民企與國企並存。2020年,國有控股工業企業的資產總值是私營工業企業資產總值的1.45倍,但前者的利潤總額卻只是後者利潤總額的64%。其他年份的比較也大同小異。國企佔據的資源遠多於民企,但創造的財富卻少得多,哪一种模式更有利於創富一目了然。
眾所周知,中國科技有一短板,芯片常被美國卡脖子。為何中國很多方面的科技十分優秀,但芯片卻不理想?我猜測這多多少少都受到2003年至2006年間,「漢芯」造假事件的影響。當年中國政府推動科技心切,撥出不少經費去鼓勵科技創新,這本是好事,但我們同時也應知道,但凡政府有錢可分,便很容易吸引一批能力有限的申請者來分錢,他們當中甚至可能内存騙子。當年正有一名很懂形象包裝的海歸學界騙子,把摩托羅拉56800芯片的名字刮去,刻上「漢芯」之名。此事影響惡劣,一大批並不一定要負上責任的科學家被牽連在内,半代芯片精英都要垂頭喪氣,芯片發展不受打擊才怪。由此可知,政府資助,有時也會出事,反觀華為,這一個中國最成功的科企,卻是私營不是公營的。
以史為鋻,我不相信香港的自由市場模式會不及計劃經濟。若我們再分析一下香港一些失敗的例子,倒是多與政府的錯誤有關,而不是因為市場。就以影響香港發展較大的兩項因素:土地和人才為例,政府的相關政策便頗有缺失。香港近20年來,幾乎沒有填海,在新界也發展不了多少土地出來,以致土地儲備用得乾乾淨淨,樓价升勢便只能被動地受經濟的盛衰所遏制,很不理想。此事難以當作是市場失靈,政府用招錯誤才是主因。
香港生育率30年來都低企,年輕人才供應不足,如何解決?大學本是識別人才的理想地方,現時本地夠資質的學生因生育率下降而日漸減少,但内地及海外學生對在香港接受大學教育卻十分火熱。不過,香港的大專院校,錄取的境外學生,因條例限制,不能超過本地學生的兩成,這政策對為香港吸納人才無益無建設性。若大幅放寬此限制,香港的高等教育可如歐美般成為產業,可以輸出,可以賺取科研經費(外地學生學費數倍於本地學生),當然也可吸納及培養高質量科研人才。此事的障礙也只是政府,不是市場。拆墻鬆綁是政府應做之事。
不過,在某些特定情況下,市場經濟的效果也可能比不上政府干預,一個重要例子是戰時經濟。
各國政府在發展某些與國防有關的武器或科技時,往往會不惜工本,用上大筆的資源,這是因為某些武器或科研的出現可能有極大的時效性,來不及擁有這些,可能國家也被滅了。在市場經濟中,公司通常不會願意不理成本。香港尚未正式進入軍事性的戰時經濟,但時局風高浪急,經濟戰、地緣戰、宣傳戰、金融戰等,有些早已展開,有些則是山雨欲來。未來的5年,香港除了以市場機制為基礎,與大灣區融合,參與「一帶一路」及RCEP外,政府決策層還應有戰時經濟的思維,設立一個政策的「特種部隊」,隨時因應時局的變化而制訂並實施一些可緊急落實並不一定符合市場邏輯的政策。
(中環一筆 2022-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