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才有新稿,這是八年前的舊文,書展期間找出來。)
「打書釘」是我的癖好,每個星期我總會找一、兩個機會到書店跑跑,否則便會渾身不自在。就算在外地旅行,若知道有好的書店,我也會把那裏看作是遊覽重點。任何習慣若維持了幾十年,練出的功力必會非同小可,所以我對判斷書店孰好孰劣,信心十足。以我跑遍大江南北及美加的經驗所得,我最喜歡的中文書店不在台灣(誠品也不錯﹐但書太貴),不在香港,而是在北京的「風入松書店」;最好的英文書店則是在芝加哥大學校園內,但又不屬於芝大的「芝加哥神學研究院合作社書店」(Chicago Theological Seminar Co-op Bookstore)。(後記﹕北京清華大學附近的「萬聖書園」不遜于「風入松」,風格也接近,但我更喜歡後者,原因可能是「風入松」名字起得好。北京上海眾多的巨型新華書店太大,書太濫,不夠理想。)
高人揀書優
「風入松」英文是Forest~Song,名字起得優雅,但外觀卻毫不起眼。它在北京大學南門往東走一、兩分鐘便可到達。書店在地庫,面積不算大,絕對比不上上海或北京巨無霸的圖書城,甚至比台灣的誠品都要小,但不知怎地,總會使人感到其藏書之豐。我猜原因有二,一是它有高人選書,所以書種極佳;二是它的書更新很快,幾天不去便面目全非。近年大陸出版業十分發達,但劣書亦充斥於市,在一些大型圖書城中,讀者雖可見品種繁多的書籍,但花多眼亂,我們要耗費太多時間去找尋真正的好書。北大附近的胡同,在未清拆前,也有一些質量極好的小書店,到那裏使人忘憂,但它們規模太小,可供選擇的書不足夠。「風入松」卻是恰到好處,好書的比例高,到那裏找書十分節省時間。不過,那裏書香處處,大家又會太容易忘掉時間。
「神學院書店」在美國大名鼎鼎,記憶所及,甘陽及李歐梵都曾在香港的報刊中介紹過它。這書店十分奇特,也是在地庫中,面積不比香港的中型書店大,但藏書極是驚人。入到書店中,你會覺得進入了迷宮,書架密密麻麻,從地上直到天花板,任何一尺的土地它也會利用到。在窄窄的通道上,你又會發現一些板凳,供人坐下看書。我到過哈佛、耶魯、史丹福等大學書店,面積比「神學院書店」巨大的,比比皆是,但在社會科學及文史哲方面的選書,無論在數量及質量上,卻是遠遠不及。
沒有商業味的書店
在「神學院書店」中,你會嗅不到商業味道,若你付出五十美元買入股份,便一輩子在買書及郵購上有九折優惠。沒有商業味,文化味卻是自然而然的在空氣中流動。店中有一大書桌,桌上放滿店主自選的幾十本書。不要看輕這張書桌,它是美國文化的重要指標,能夠上桌的,大多會產生深遠影響,作者若看到自己的書放在那裏,必會感到莫大的光榮。
香港的書店又如何?大學書店本應是文化的要地,但不少香港的大學書店,幾乎已淪為文具店,或主要售賣課本。香港的二樓書屋是我喜歡的地方,多年前在這些地方可買到不少禁書,使我十分雀躍。時代「進步」了,二樓書屋的文化味也淡薄了,但它們仍能生存下去,總也說明香港還有讀書人。不過,有個現象叫我們慚愧不已,大學書店不成氣候,必定與學生不願買書有關。外間的書店生意好點,則又或許告訴我們,社會中人對知識也許有點追求 (希望不只是買些「炒股必勝術」 之類的)。
香港缺乏自由人教育
一葉知秋,從書店賣什麼書,可以看到一地的經濟及文化發展,甚至可知道將來當地的人會遇上甚麼問題。我與不少僱主接觸過,從他們口中,我極少聽見有批評大學畢業生專業知識不足的,但其他批評,例如有關語文能力、溝通能力、判斷力等等,卻不絕於耳。
不過,針對從外國名校回來的,後一類的批評很少。我相信問題的關鍵是在三年制的大學中,學生嚴重欠缺了一種「自由人教育」(Liberal Education),而這又正是香港經濟發展最需要的。
我這裏不把Liberal Education譯作博雅教育,因為這繙譯失去原意。Liberal 的拉丁文字根是Liber,可以是「書」,也可以是「自由」。但從西方Liberal Education發展的歷史中可以知道,此等教育的目的,是要開放人的心靈,使他們能從日常營營役役的生活中解放出來,重得自由。用的方法並非只是要他們擴闊知識,而是要他們讀一些偉大先哲的原著經典。
這些先哲,很多年才會出現一位,但我們卻可在書店中買回不同年代哲人的著作,同時捧讀。這等於聆聽到他們的對話,而他們的意見又往往互相矛盾,這便迫使我們不斷對他們的結論作出判斷。這種訓練是最高級的訓練,外國名校的本科生多要讀大批經典原著,這就造成了氣質及學問修養上的不同,在判斷力、自信心、及在溝通能力上都大有裨益。
香港現在缺乏真正的領袖人才,嚴重阻礙經濟發展,又豈會事出無因?倘若有一天我們可以在香港的書店中看到大量在「風入松」或「神學院書店」所擺放的經典書籍,也許香港的經濟前景便足可樂觀矣!
(2003-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