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話題聚焦在重要公眾人物的誠信和利益衝突的問題上,只要傳媒重視資料的準確性,不搞「寧殺錯、不放過」,便不會走火入魔,社會領袖亦可在陽光照射下循規蹈矩。不過,我們若把注意力都放在社會領袖是否君子之上,問題便會本末倒置,遠有美國的卡達總統,他是老好人,但治國一塌糊塗;近有香港的董特首,當今政界人物中,有多少人敢說自己比董更君子,但董的政績如何卻是有目共睹。由此可知,未來的施政政策和理念,更值得我們密切注視。
無可諱言,香港過去的施政存在不少缺失。有些問題解決的辦法不算複雜,但有些卻是困難得多。先談容易的。
「雙非」嬰兒問題困擾香港多時,去年4 月18 日我在本欄發表一篇題為〈內地孕婦湧港與居港「認購期權」〉的文章,早已指出私家醫院能夠收取高昂費用,主要原因是它們正在售賣一種不屬於它們的商品——即嬰兒將來的居港權。
在港居住的好處愈多,居留權便愈值錢, 「雙非」父母便愈願意支付重金在港產嬰。以中國人口之多,富豪和中產人數上升之快,若無限制,擁有居港權的潛在人數可以多至香港吃不消。最徹底的解救之道,自然是通過釋法或更改《基本法》的途徑,但眾所周知,這兩種方法都可能帶來新的法律爭議。簡單一點的是行政方法,而行政方法當中,又莫如向私家醫院抽稅。
人口老化漸見嚴重
所謂抽稅,這裏是指公立醫院不再接收「雙非」孕婦,私家醫院若要接收,則要按「雙非」孕婦的數量交稅。例如,某醫院一年內共替一千名「雙非」孕婦產子,而每名嬰兒的付稅是五十萬元的話,那麼這所醫院便要向政府繳付五億元稅款。
羊毛出在羊身上,醫院要為「雙非」嬰兒交稅,自會按比例增加接生的收費。
聽說有些中介人公司收費可高達五十萬元,利潤可觀。政府若用徵稅策略,「雙非」父母向私家醫院繳付足夠高的稅款後,自然不肯再向中介公司付出巨資。
換言之,這等於政府可以把流到中介公司或私家醫院的資金取回自己手中,以應付將來潛在的福利開支。至於稅率多少,可根據市場供求關係而定。這種政策,中介人公司和私家醫院不會喜歡,但孕婦及其家人在產子時情緒都會繃得很緊,容易認為自己的產子資源會被搶走,政府宜早日考慮實施。
困擾香港的另一問題是人口老化,以及由此而衍生的退休保障問題。據剛發表的2011 年人口普查的初步數據,香港六十五歲或以上的人口佔總人口13.3%,這與愛爾蘭以外的歐豬四國相比,似乎人口老化現象並非最嚴峻,葡萄牙的相關數字是18%、意大利是20.3%、希臘是19.6%、西班牙是17.1%,全部高於香港,但這正是問題的可怕之處。
港人的出生率比所有這些國家都要低,壽命卻比這些國家的人民更長,現時老化的比例尚未達致高峰,原因只是因為嬰兒潮期間大量出生的港人大部分仍未退休。今天歐豬四國無力還債,其中一個重要原因便是政府採用香港某些利益團體所倡導的所謂「全民退休保障」。
香港將來人口老化的程度,肯定只會比今天的歐豬四國更嚴重,我們千萬不能根據現時13.3%的老化率而誤以為香港社會將來可負擔得起所謂的「全民退休保障」計劃。我過去在本報早已撰文用數據證明此計劃的不可行。
較為可行的辦法是改善強積金計劃,以及用嚴格的資產入息審查界定某些退休人士是否可以得到退休福利;後者的數額不能太優厚,審查的界線亦宜從緊,否則政府收支必出問題,而且絕非小問題,而是大問題。
至於強積金收費遠超世界其他的金融中心,而且投資和服務水準卻遠不及國外同行,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市場受干預,競爭不夠。我十多年前已指出,負責強積金的基金公司必須提供足夠的透明度,收費和過去的回報率都應詳細列出,以供受益人選擇。選擇基金的權利一定要交回僱員手上,他們不喜歡某基金,可容許把資金轉到另一基金。
這樣造成的競爭壓力,必可把收費壓低和提高表現。
積金收費太高
這種建議,強積金管理局相信也會同意,但為什麼舉步維艱?我聽過不少似乎是源自基金公司反對把選擇權交回僱員手上的「論據」,但全都不堪一擊。強積金管理局或政府跟它們討價還價,看來是浪費時間。更簡單有效的辦法是政府設立一個「中央公積金」,強積金的每月供款可全部交付「中央公積金」管理。
「中央公積金」的缺點是政府往往管理不善,業績比不過私人基金,詳見十多年前拙著《老有所養》一書。但我們只要增加一個附帶條文,這缺點立刻可消失於無形,就是僱員倘若不滿「中央公積金」的表現,隨時可把資金提走,轉投到私人的基金去;只要有自由選擇,競爭力量必然出現。
過去十多年,香港的經濟基本上停滯不前。從1997至2011年,香港的未扣除通脹的名義人均GDP 只上升了27.3%,而其中15.1個百分點還要靠2010和2011兩年較大的增幅才勉可達致。這些數字在去年的人口普查中亦可得到印證。從2001至2011 年,香港住戶名義收入中位數總共也只是上升了9.6%,這種境況與以往經濟每年以雙位數字的增長不可同日而語。未來的特首應怎樣破除增長的障礙及提供增長的動力?
土地政策是一個關鍵,這也涉及住宅和商用樓宇兩個不同的部分。
商業用地小得可憐
按人口普查的數據,去年住宅按揭供款佔住戶收入的平均比例只是19.6%,遠遠低於2001 年的28.1%。樓價這麼貴,為什麼港人更負擔得起按揭開支?原因當然是因為近年利率偏低。供款減少意味更多的人希望買房子,但偏偏三成的首期又不是人人可負擔,這便造成了社會中不少怨氣。政府要打擊樓價並不困難,但政府願意這樣做嗎?
按照人口普查的數據,去年52%的港人住在自置物業中,30%租住公屋,14%租住私人樓宇,4%住在僱主提供的房屋或不用交租的樓宇。由這些數字可見,大部分港人是業主,他們一般希望(但不是必然)樓價上升,若政府出招打殘樓市,得罪的人恐怕會多得政府承受不了,十年前負資產的情景可作殷鑑。但租住公屋或私樓的住客人數一樣不少,他們歡迎樓價下跌,就算是住在公屋的,也會希望下一代能買得起樓。
在這種態勢下,政府任何刺激樓市大升或導致樓市大跌的政策都會引來巨大的批評埋怨,所以住宅樓宇政策只可能是溫和而不能急進。
商用樓宇情況不同。香港總共面積1108 平方公里,但商業用地共只得4 平方公里,小得可憐。亞太地區經濟蓬勃,資金及遊客不斷進入香港,本來可製造不少就業機會推動香港經濟,但這會造成商用樓宇需求上升,租金自然也會不斷增加。
這等於是市場不停發放訊號: 「現在商用樓宇不夠,快點多建」,但政府對此視而不見,未有製造更多商業用地,最後的結果是租金不斷上升,資金流入的好處都被業主悉數取得,商戶得不到好處,僱員也缺乏大公司到港帶來新職位所創造的流動性。增加商業用地,應是未來特首所要推動的重要政策。
在此可舉一例。美國明尼阿波利市郊區有超巨型的「美國商場」(Mall of the America),當地人不大會去光顧,顧客大多是從外地專程坐飛機到此購物的遊客,他們購物結束後便會飛回老家。如果香港有一兩所超大型的面向內地遊客的商場,既可大量吸納他們的消費,製造就業,增加旅遊香港的吸引力,又可壓抑商場租金,減低市區內購物點的擁擠程度,集中管理商戶,也可減少劏客的現象,一舉多得。
政策不改難敵星洲
若是以珠三角遊客為主的,商場選址或可在新界北,在市區的,在谷歌地圖可見,最大幅平地似是界限街北面大坑東鄰近警察康樂中心一帶,若對象是坐飛機到港的,東涌一帶則可能較方便。
增加土地可降低香港經濟發展的成本,但若要提高增長動力,卻又必要改善人口的質素。按人口普查的數據, 去年23%的十五歲以上的港人最高學歷是讀過小學,讀過初中或小學的,加起來才是40%。讀過大學的(並不等於完成大學學位),有27%。這些數字比十年前已有改進,但離打造知識型經濟所需的人才庫,距離仍遠。
反觀新加坡,人口從十多年前的三百多萬猛增至現時的535 萬,移民速度是每1000 名居民每年容納多15.62 新移民,幾乎冠絕全球。更有甚者,是新加坡政府有計劃地積極選擇高質素的新移民。新加坡近年的高科技搞得不錯,其實是反映其輸入人才政策的成功。下任特首如不改善人力資源政策,終會被新加坡甚至是內地城市大幅拋離。
以上的政策,有些並不容易推動,下任特首是否有決斷,還看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