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不少國家都是「一帶一路」的重要組成部分,事實上,非洲與中國也存在很強的互補性。非洲土地儲備充裕,只要引入先進農業技術,理論上可生產大量糧食,將來可向中國出口。非洲能源儲備也豐富,這也是中國所需之物。非洲國家大多貧窮,工業落後,對中國的資金、技術、基建與產品都需求甚殷。更重要的是,非洲今天的經濟發展水平,比中國改革開放初年好不了多少,既然中國能成功脫貧,非洲又有何不可?中國模式的秘訣,正是非洲很多國家極感興趣的學問。
西方國家與媒體頻對華攻擊
中國在非洲也很成功。在2009年中國已超越美國,成為非洲最大的貿易夥伴。2017年,中國在吉布提設立了第一個海外的海軍補給基地。這基地雖然細小,只得十分一平方公里,但位處從亞丁灣進入紅海的咽喉地帶,立時引致美國和日本的坐立不安。中國在非洲近年大興土木,為其建設碼頭、公路、鐵路、機場、輸油管,從2007至2015年,中國光是從世界銀行手上,便贏取了世銀非洲基建項目總價值30.3%的合約,是各國中成功率最高的國家。
中國到非洲的直接投資總額,雖然仍不及美國,但也是不斷上升,2003年中國在非洲的投資,只等於美國的2%,但到了2015年,已達美國的55%,在這一年,中國投資的累積總額是350億美元。
中國的石油,不少也從非洲入口,2015年,中國從安哥拉入口石油160億美元,佔中國石油入口的8%;同一年,美國從安哥拉輸入的石油已跌至29億美元。在政治上,中國幾乎已成非洲國家萬邦來朝之國。上月我在北京大學參加林毅夫教授的「中國新結構經濟學研究院」的升格典禮與學術會議,非洲好些國家的元首也致賀電,甚至派官員和專家專程參與,這固然是由於林毅夫的新結構經濟學在非洲政經界大行其道,但不少國家選擇以中國為師應也是重要原因。
美國早已咬定中國是她最有實力的競爭對手,中國在非洲的聲勢,不可能不引起美國及一些西方國家的疑慮。美國副總統彭斯便曾公開告誡「一帶一路」國家不要向中國借錢,否則會陷入債務陷阱,翻不了身。美國、日本及西方媒體對中國在非洲經濟活動的攻擊更是不絕於耳,例如在吉布提中國海軍基地落成後,《紐約時報》便在頭版大罵中國用數十億美元的債務收買了吉布提,以致美國與這個盟國的關係遭到破壞。(其實吉布提欠下所有國家的外债總數也只有19.5億美元,又何來欠下中國數十億美元?)
除了罵中國用銀彈政策騙非洲國家上當,她們最終會被中國控制外,不少西方輿論也把中國在非洲的投資看成是對其天然資源的掠奪和剝削,中國是新帝國主義云云。
有一位叫Moises Naim的仁兄所寫頗有影響力的文章更直指,中國提供的發展援助,其資金來源本身便已不民主、不透明,它的效果只是在扼殺非洲人民取得的真正進步,中國只是為了自己的戰略和利益,並非要使非洲人得益。也有人批評,西方國家提供債務時,會引入誘導機制,對願意走向民主、減少貪污、改進管治的國家才肯幫助,但中國卻毫不理會這些因素而胡亂提供借貸,破壞了西方國家的「苦心」,所以中國的援助只應視作「流氓援助」!
上述言論究竟是存心詆毀,還是一語中的?這倒是可以用數據及計量經濟學的方法驗證的假說。如何驗證?這要一讚美國的學術研究機構。
我上月在北大聽到一位來自非洲的牛津博士宣讀論文,她直指西方的傳媒只是胡說八道,她提到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有一個「中國非洲研究所」(CARI)建立了一個有關中國與非洲經貿關係的數據庫,內中數據,足以推翻西方傳媒的主要論點;我到這研究所的網站瀏覽,果然見到不少有用的數據,更使人驚喜的是,這個研究團隊已經做了不少有用的定量分析工作,可替我們解惑。
第一個假說:
中國借給非洲諸國的債務,會導致這些國家跌入債務陷阱,翻不了身。
這個假說驗證方法較為簡單,看看她們借到的債,是否大至難以償還。若是欠債與收入相比不是很大,那麼上述假說便可推翻。
根據CARI數據庫的債務數據,從2000至2017年這18年內,非洲54個國家中的47個有向中國借錢,借貸總額共1433.5億美元。要注意,這是借貸總額,而不是現存的總欠債,這是因為歷年借回來的錢,很多都已還給中國。這筆款項共借給47個國家,這意味每國平均共借得30.5億美元,還要是18年的總和,即每年每國平均借得1.69億美元。雖然非洲國家比較窮,但這些數目都很低,並不足以使涉及的國家陷入危機。
更準確的評估是,要看看每個國家從中國所得的總借貸佔了GDP多大的比重。細看數據,我們可輕易見到大多數非洲國家18年加起來向中國借貸的總量都在2017年GDP的10%以下,除了3個國家外,其他的總借貸都低於GDP的三成。作為比較,美國、日本及歐盟國家各自的外債率都高達接近GDP的100%。
由此看來,非洲國家近年在理財方面轉向穩健,其借貸率難以說成是高至可快將掉進債務陷阱。至於上述3個例外國家是誰?第一個是剛果共和國(18年來共向中國借入了等於2017年GDP
85%的債),另一個是吉布提(72%),第三個是安哥拉(34%)。
這幾個國家的借貸率雖然較高,但翻不了身的機會卻不大,安哥拉和剛果都產石油,安哥拉借來的款項目的之一,正是要投資建輸油管,她們財務上暫未見危機跡象。吉布提是小國,向中國借的錢總額其實只有14.7億,以其地理位置的充滿戰略性,可為沒有海岸、經濟卻正在上升的埃塞俄比亞提供出海港口,其經濟前景亦有可樂觀之處。
這幾個國家的總外債率都不高,這意味着她們欠中國或其他國家的債項,有部分其實早已還清。從另一角度看,世界銀行借給非洲國家的錢,依然大於中國向她們發放的債項,若這些國家如西方傳媒所說的會跌入債務陷阱,那麼世界銀行的責任豈不更大?
第二個假說:
中國借出款項的準則或目的是要助紂為虐,收買非洲的貪官獨裁者,以謀中國自身的利益。
CARI發表的論文中,倒是有位叫David
Landry的專家用計量經濟工具檢驗過這假說。
他把中國、美國、法國、德國及英國從2000至2015年給54個非洲國家的借款額紀錄都找來,並對每一個國家有關制度質素、天然資源、得款是否用得其所、與債權國家的貿易及經濟關係等多個變量都打上分數,再用處理面板數據(panel
data)的計量方法,找出哪些因素對借貸額有影響,哪些沒有。
結果顯示,對西方國家而言,非洲國家的制度質素對借款額有影響,但在統計學意義上真正有顯著影響力的制度質素,也只是接受債款的國家政治上是否穩定而已。
這顯示出西方國家提供債務持,雖有影響別人內政的意圖,但最實在的考慮還是害怕某些政府會倒台,以致追不回欠款。至於政治及經貿關係是否良好,也是重要的決定因素。
中國借款的準則與西方國家確有微妙的分別。從驗證結果可見,中國對受援國的制度質素並不特別重視,得到借貸的國家不一定有良好制度,但也無證據顯示,貪污獨裁的國家會特別得到中國的垂青,因此,若說中國是專門助紂為虐,西方國家則是獎勵改革進步,也只是西方傳媒自我陶醉,並無根據的詆毀中國的言論而已。
但這並不意味中國的政策只是在發揚雷鋒式的「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國際主義,影響中國借貸的主要因素,包括這些國家是否與中國有雙邊貿易關係,及在聯合國投票時是否站在中國的一邊,亦即大家是否都是朋友。但觀乎中國曾給47個非洲國家放款,中國視之為朋友的非洲國家也頗多。
第三個假說:
中國在非洲參與的基建項目質量差勁。
西方傳媒往往喜歡在多項基建中找出一些道聽途說或個別的傳聞,便驟下結論。彭斯也曾吹噓,找中國搞基建,不如找美國,質量更得保證。基建對非洲的發展的確重要,世界銀行估算,非洲每年最少要投資930億美元才可應付需要,誰可簽到基建合約,世界多所公司都在競爭着。
CARI有一份2016年初、作者是一研究生Jamie
Farrell的報告,她抽樣出72個2000至2007年中國從世界銀行手上贏得,並在2013年前完成的非洲基建項目,並與之與36個同類但卻是OECD國家得到的項目作比較,比較的標準是世銀對每個項目完成後對質量所打的分數;她發現,從1至6分裏,中國項目的平均分是4.452,OECD的項目則是4.769。OECD國家的項目平均分較高,但只是稍高。Farrell的論文便指出,中國與OECD的項目質量並無統計意義上的顯著分別,西方某些媒體硬要把中國參與的項目描繪成一塌糊塗,論文便認為是完全脫離現實。
有兩點我們也是要注意的。第一,中國參與的基建項目一般索取的利潤及勞動成本都低於西方國家,這意味中國公司投標時極具競爭力,以較低的成本便可完成質量不錯的項目。第二,Farrell所研究的基建項目是2000至2007年簽下合約的,但在最近10年,中國累積到大量的基建技術經驗,其使人眼花繚亂的工程早已使中國被冠上「基建狂魔」的稱號,今天中國在基建項目上的實力,已非10年前的吳下阿蒙矣。
從上可知,有關中國與非洲經貿關係的3個負面假說,在客觀數據驗證下都站不住腳。不過,在國際環境急變的未來一二十年,一些西方國家的政府與傳媒恐怕還是繼續會無限誇大一些小事情或根本不會去深究事實或複核數據,看看自己所說是否有根據。特朗普對世界最大的貢獻也許是告知我們,有假新聞這回事。
約翰霍普金斯CARI的專家們似乎對西方媒體,包括一些地位崇高的媒體粗疏面對數據的作風很感驚訝。我不認識他們,不會如他們般感到驚訝,但卻相信錯誤的報道或評論,只會使西方國家與非洲的關係更加分離,非洲人民與政府自會判斷中國的資金和基建對她們有無好處。
(HKEJ 2019-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