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財政司司長曾俊華發表財政預算案後,市民的評價雖然不錯,但社會總也避免不了政府應如何理財的爭論。
今年政府錄得六百三十八億港元(約八十二億美元)的盈餘,再加上過去庫房儲備甚豐,現在光是財政儲備也有八千多億,相當富有。不過,香港的情況與二十多年前的日本頗有相似之處,當時日本經濟一片欣欣向榮,日圓及股價都屢創新高,但一個財政隱患卻悄然殺來。此隱患正是日本人口進入老化期,工作的人口減少,退休需要扶持的人增加,日本經濟從人口紅利期過渡至人口赤字期。
香港的總和生育率近二十多年來一直處於世界最低水平,人均壽命卻超歐過美,恰恰是緊跟日本人口老化及隨之而來經濟出現重大困難的道路,若對此局面掉以輕心,現在政府的富有可以迅速變成鏡花水月。去年我是成員之一的「長遠財政計劃工作小組」在經過長時間論證後,早已發出預警,政府若任由開支如過去十多年般增長,到了二零四二年,儲備將會用盡,而且還會欠下近十萬億元的巨債,日本的經驗正是我們前車之鑑。但既然知道問題,早作防範倒不是不能化解危機。這涉及政府如何理財的問題。
香港財政問題的特徵是現在富裕,但將來用度無可避免地因人口老化而增加,而且工作人口的比例會減少。按此情況,解決的原則是現在盡量減少消費性的開支,多儲蓄及多作有合理回報的投資。但這說來容易,實施時卻絕不簡單。
首先是消費性開支必須面對政治壓力。在今天人口逐漸老化的情況下,有兩類消費性開支最為突出,一是退休保障,二是醫療護老。香港有壓力團體主張所謂的「全民退休保障」,其基本模式是額外多收取工作人口的稅,然後把稅款即時用在退休人口身上。此種福利的困難是香港人口結構非常失衡,將來的老人多,工作人口少,除非對納稅人不斷加稅,否則無法應付需要。根據香港大學周永新教授的估算,他所建議的「隨收隨支」模式只能運作至二零四一年,在二零四二年便要呈現赤字,而且以後每年開支的缺口太過巨大,就算政府現時劃出數以百億計的基金用作支撐,也只是將破產期稍作推後而已。
支持「全民退休保障」的人有一盲點,他們似乎不懂機會成本的概念。貧窮無依的長者,社會可以支持,但若退休保障是全民的,則等於富豪也可領取福利。富豪多領取一分錢,其機會成本正是政府少了多於一分的財力去幫助今天及將來的窮人,因這一分錢的投資回報也會消失掉。「全民退休保障」越早實施,政府的儲備便越快用光,將來的窮人處境便越困難。
我從來不贊成此種錯誤的消費性開支,但在醫療問題上,政府卻是很難不面對將來的困局。二零四二年六十五歲以上的人口會是今天的二點六倍,醫療壓力之大、需要的醫生及病床之多怎會不出問題?除了覓地多建醫院、培訓醫療人才及減少對外地醫生在港工作的限制外,政府的確要多儲錢應付將來長者對醫療及護老的需要。現在多儲錢,將來便越有財力應付此等需要。
有人認為港府可把餅弄大,推行各種創富大計,將來便更有實力應付人口老化困境。這種說法沒錯,但前提是所作的投資必須有不錯的回報,風險也不能太高,否則徒自浪費資源。
甚麼投資才能達此條件?
不少人認為基建項目有不錯的回報,我也同意有些項目是要大搞的。香港人口擠逼,已開發的土地數量遠遠不足以壓抑樓價,政府投資基建開發土地能符合香港需要,回報也低不到哪裏去。但可惜有些人故意將民生問題政治化,政府覓地開發屢受阻撓,一些項目又遭司法覆核而延誤,致使成本上升,亦失去商業時機。例如港珠澳大橋因延誤,其成本效益可能已變差了。政治問題不化解,基建投資是否有足夠回報抵擋未來的赤字,只能存疑。
工業政策是不少人所鼓吹的方向。所謂工業政策,是指政府用納稅人的錢補貼某些行業的發展。此種政策效果可疑,若某行業要人補貼才能賺錢,那麼這行業的效益根本便好不到哪裏去。但更重要的問題是,政府選擇補貼對象時,容易受利益團體的壓力左右。台灣過去的工業政策補貼最多的是早應淘汰的紡織等夕陽工業,便是因此行業政治力量大,反而電子工業的成功主要受惠於台灣有大量從海外回流的工程師,而不是靠補貼。新加坡經濟搞得不錯,但我們只要細看其經濟增長的動力,便知其倚靠極高的儲蓄與投資比重,人民消費的比重遠低於香港,但其教育投資及輸入人才卻是很成功的政策。
我不認為補貼某些行業是理財或發展的應有之道,但開發人才、輸入優才卻可助港發展,也可帶來較年輕的勞動力,部分抵銷人口老化造成的困局,是政府應多注意之事。
但若認為以上所謂把餅做大的政策足以化解人口老化帶來的財政壓力,便太樂觀了。我上文提到的工作小組早已把香港的經濟增長作了可能是過於樂觀的假設,經計算後,一樣避不開未來的龐大赤字,除非政府能限制開支及早點為未來儲蓄。但儲蓄的款項一時三刻不須動用,容許部分儲蓄可放在較高風險但較高預期回報的投資產品之上。工作小組建議政府設立的「未來基金」正是沿著此一思路而來。■
(Asia Week 2015-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