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6/2015

佔中一週年檢討運動的失敗 (雷鼎鳴)


香港佔中一週年,發起人及「雙學」(學聯和學民思潮)紛紛承認失敗,或是表示迷惘。沒錯,失敗的徵象是明顯的,已到路人皆見的地步,取其犖犖大者,可列舉如下﹕

佔中發生前,發起人及部分閱歷甚淺的傳媒人以為運動將會是「愛與和平」,但不少人早已指出他們根本無力防止暴力的出現。證之於其後的發展,「愛與和平」又怎不只是一句空洞的口號?

佔中的理論家曾不斷論述,佔領運動一旦出現,中央及香港政府便不得不退讓。但讓步不但沒有出現,中央政府的立場還更強硬。關於讓步的論述,已證明是面壁出來的幻想。兩年多前的民意調查亦早已顯示,大部分港人根本不相信中央會因佔中而讓步,他們沒有如理論家般脫離實際。

有些參與者自我安慰,說運動也能成功地喚醒群眾。有部分港人的確同情運動的目的,但不要忘記,佔中同時也引起大量港人的反感,社會變得更撕裂。佔中一週年紀念,到金鐘緬懷的支持者加上一百八十名反對佔中者,總人數才只有一千一百人,泛民主派政黨的頭面人物幾乎全部失蹤,原因顯然是區議會選舉在即,佔中已被視作負資產,政黨春江水暖鴨先知,不敢不與此切割也。

佔中者雖不關心其對經濟的影響,而此運動雖未有成功癱瘓中環的金融中心,但其對經濟的深遠破壞已逐步顯露出來。今年頭七個月,零售業的名義營業額比去年同期下降了百分之一點八,但業內不但要靠減價促銷,還要面對整體經濟百分之二點五的通脹,實質營業額等於下降了百分之四點三,比「沙士」(非典)時更糟。要注意,此事發生在人民幣仍在升值、中國經濟仍有穩定增長之時,零售業不振,不能只歸咎於這些因素,佔中及其後遺症實難擺脫關係。更麻煩的是,經此一役,中國內地會覺得香港並不是一個這麼可靠生意伙伴,香港長遠經濟難免因此受損。

港人的核心價值觀中有自由、民主、法治等等。佔中踐踏了眾多港人的自由,阻礙別人使用道路,不容別人上班,一些商店生意一落千丈,這怎不是對自由的侵害?佔中一直得不到大多數港人的支持,人民沒有授權佔領者霸佔公眾地方,這算是什麼民主?佔中發起人兩年多前已承認這是違法活動,守法不是法治的充足條件,但卻是必要條件(除非違反的是惡法),大規模地故意違法又怎會不與法治相矛盾?

失敗與破壞都是明顯的,我們若不檢討其錯誤,便容易重蹈險境。奇怪之處是這些結局早在一兩年前便有人不斷指出,但支持者總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陷於自我中心的泥沼,看不到與他們理論相悖的證據及論述,此可能是人性使然。

佔中的理論根據從一開始便大有問題。哈佛兩位著名學者葛理沙(Edward Glaeser)及孫思坦(Cass Sunstein)今年發表了一篇有關公民抗命的論文,按他們的分析,佔中開始時的構思是搞所謂的「微小抗議」(Epsilon protest),即用和平、殺傷力不高的方法去爭取最多的群眾去抗議,若支持者眾多,政府可能因感到壓力而讓步。不過,佔中最大的困擾是它一直得不到大部分港人的支持,有些人還十分反感,否則不會出現一百八十多萬人簽名反對佔中的事實。唯一例外是發放催淚彈後的一段短時期。

沒有足夠的民意支持,公民抗命若想成功便要變招。可行之法是用較激烈的方法故意挑釁政府,使其憤怒,從而採用強硬的手法還擊。若是如此,有望爭取到更多人同情抗命者,增加了他們的議價力量。

此種策略雖然常見,但其實是飲鴆止渴的做法。據葛孫二人所研究的歷史案例,其成功率很低。它一定要政府反應過度才有效,發放催淚彈初期,佔中者的確成功地爭取到不少人的支持,但其後警方一旦克制,不少佔領者又行為乖張,港人便失去耐性,佔中後期,他們的支持度便跌至所餘無幾。

佔中另一失策之處是不懂得「廣場定律」。在廣場中佔領者才有權力,一退場便打回原形。在此條件下,容易衍生出只管往前衝誓死不退場的情緒,誰稍作理性思考,隨時會被台下躍躍欲試更激進的參與者奪權,所以若要保持權力,便只能互拼誰最激進。文革時如此,天安門事件時也是如此。現在佔中的泛民已失去不少支持,運動似被更極端的本土或港獨所騎劫,運動不會越來越成功,激進下去的抗議者只會惹人煩厭,失去民心。

佔中者喜用「無可奈何論」為自己的錯誤辯白。他們聲稱,泛民在過去早已用盡各種方法為香港向中央爭取更多的民主,包括所謂的「真普選」,但中央卻置若罔聞,他們才不得不用上公民抗命此招。這說法有兩個問題﹕第一,不少評論早已指出,佔中不但無用,且有反效果,其他方法失敗不等於要用上更糟糕的方法。第二,他們對「真普選」的要求其實是抽空了中央的角色,使它變成橡皮圖章,否則便要它面對重大政治壓力。中央若非笨蛋,根本不可能答應如此的訴求。在一國兩制體制下,我們需要的是特首要得到「雙認可」,既得中央的認可,也得港人的認可,缺一不可。提委會的部分功能便是篩走一些中央不可能接受的人,但這並不意味著餘下的候選人一定得不到港人接受。公開的全民投票可守尾門,逼使希望勝出的候選人走上中間路線,我過去在這問題上已發表過不少文章分析,並認為這是最符合香港利益的做法。不過,最害怕有普選並且出現走中間路線得到強大民意支持的人,恐怕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極端分子,因此他們或明或暗都會反對任何形式的普選。■
 
(Asia Week 2015-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