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0/2017

學者論「叫雞」有何不可 (雷鼎鳴)


  在一個研討會上,主持拋下一個問題,為何當今世代出現了這麼多自我中心兩極化胡搞蠻纏的年輕人?我對此問題思考過多時,寫過好幾篇文章分析,但限於台上發言時間,我當時只簡略地提及一個原因:互聯網社交媒體的出現,造成了不同意見群組各自物以類聚,意見相同的暢所欲言,互相鼓勵;不同意見的人加人,即被罵走,社交媒體變成「回音廊」,久而久之,容易失去對不同意見的包容性。

 

  月前美國知名評論人Bret Stephens在《紐約時報》發表長文,一樣地慨歎美國校園出現了大批的年輕極權者,他們不懂得與不同意見的人相處,行事只看立場,不理事實,只要意見不同便加上道德標籤,這是一種思想嬰兒化的行為,他認為是教育出了問題。

 

  教育出了甚麼問題?美國的父母及學校(其實香港的一樣)從小便對孩子呵護備至,他們犯了錯也不敢批評,日積月累,終發展成兩種貌似相反,但根源一樣的行為取向:一是對不同意見或立場的人充滿攻擊性,事事自我中心,二是心臟玻璃化,在校園或社會中要求保護,使他們所謂的「安全空間」,可以不用聽到他們不想聽到的語言用字或聲音。

 

  後者有多嚴重?在UCLA有位教授改正某黑人學生作業的文法與標點,竟被抗議為在校園中製造敵意;在威斯康辛大學一分校中,校方指定的避忌用語竟包括「美國是一個熔爐」;柏克萊加州大學有學生反對教授柏拉圖阿里士多德,原因是這會為帝國主義服務;華盛頓州立大學有教授聲明,誰用「非法移民」一詞便會被扣分。

 

  這些語言警察總會想出一些匪夷所思的邏輯來「淨化」其認可的語言。我對此種行徑一直都十分反感,可幸芝大校長年前也發表文告,批評此等思潮,近年在香港評論界聲明鵲起的盧安迪,也曾參加過一個「普林斯頓開放校園聯盟」,與芝大的文告互相呼應。我兩年前便撰文大讚之。

 

  在上述的同一個研討會,我在論述電子支付系統在大陸的普及程度時,提過付錢給乞丐及在朋友口中聽來的「叫雞」(我一直懷疑此詞的來源是在普通話上與「召妓」發音極為相近)也可以用電子支付,這在社會中掀起了一點微波,我倒是希望波浪能更大一點以刺激思考。在批評方面,主要有兩點:一是教授用此例子不當,應該羞恥;二是用字有歧視成份,應用典雅一點的字。兩點我都不認同。

 

  在諾貝爾得主貝卡爾(Gary Becker)的示範下,優秀的經濟學家都應懂得,研究人類行為,不能只看主流社會,若某理論或制度在邊緣社會中一樣適用,那麼理論或制度的可用性便可大大提高。因此之故,經濟學家的頂級殿堂中,有不少滿載數學方程式的關於娼妓、罪犯、黑幫等等邊緣人士的研究,經濟學界不會覺得分析他們有何不當,也不會帶有歧視地認為一用他(她)們作例便應羞恥。小兒當年在芝大修讀過等同諾貝爾獎的克拉克獎得主利維特(Steven Levitt)的經濟學課時,教授說會安排一個他不知何處找來的妓女與十名學生座談,但學生太多,人人踴躍,只能抽籤,小兒竟被抽中,我連連替他感到高興。有些不懂學術界的人說用上述例子要羞恥,不知者不罪,我不會怪責他們。

 

  至於教授可否用市井語言?我對各階層一視同仁,他們的語言我無禁忌。「陋室銘」中有云「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我只做到一半,我交友從不問階級,白丁充斥,我對「往來無白痴」倒是受落。我討厭粗口,因為當中有強烈的侵犯性。「叫雞」是市井語言,不是粗口,自命高雅的人不用,我不阻止,但「雞」一詞早已通過市場驗測,成為港人日常用語。若非如此,為何電影《金雞》這一片名,未聽過有人抗議它有歧視性?

 

  從上文所知,我對那些無聊的語言警察十分反感,希望他們不要把自己的玻璃心投射到別人身上,有很多有意義的事更值得做。話說回來,我們用字當然也要有分寸,粗口不要用,侮辱國家民族,損害別人自由的攻擊性言論,我強烈反對。讀者可自行思考自己用語自由的界線在那裏。

 

(Headline Daily 2018-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