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8/2021

袁隆平與他的雜交水稻 (雷鼎鳴)

「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本月22日去世,在長沙送別他的人群數以萬計,全國人民莫不感念他的偉大貢獻。他是一位科學家,科學家身後有此殊榮,是罕見的,但他的研究,使數億的人免於飢餓,其對民生與經濟的貢獻,又有多少人能望其項背?

 

袁隆平的一生,與中國當代的社會與歷史血肉相連,要體會其影響的重要性,我們要先了解中國。

 

小學時的課本告訴我,中國地大物博,長大後卻知道中國地的確大,但物卻不但不博,而且自然環境還頗為嚴酷,中華民族能維持歷史上最綿遠悠長的文明,所倚靠的便是人民面對困境時不屈不撓的精神。中國人口已超過14億,佔世界人口的18%。至於可養活這些人口的可耕地有多少,不同定義及不同時期有不同的答案,中國國家統計局公布的2018年糧食播種面積為1.17億公頃,較為接近一些國際機構所用的口徑,按此,中國可耕地不及印度的1.75億公頃及美國的1.65億公頃,亦只佔全球可耕地的7%左右,7%的耕地要養活18%的人口,其難可知。用另一尺度,也可得出同一結論,據世界銀行的數據,中國人均耕地是900平方米,世界人均耕地是1,800平方米,美國則是4,800平方米,由此可見,中國在糧食問題上會遇到甚麼困難。

 

耕地流失 糧食卻可增產

 

要知道,在經濟高速發展期間,可耕地還會流失,此乃世界趨勢,中國要地建工廠、道路、住屋,當然更免不了。2018年的糧食播種面積比1978年時下降了2.9%,袁隆平所關注的水稻播種面積,更跌了12.3%,只剩下3,019萬公頃,挑戰之大可想而知。不過,同一時期,糧食產量卻依然上升了116%,稻穀增加了55.5%,人口雖有增加,但人均糧食產量也從1978年的319公斤增至2018年的472公斤,中國與饑荒的距離,愈來愈遠。

 

城市人一天恐怕也吃不掉半公斤的糧食,為何要每年產472公斤?答案是人民生活水準上升後,會多吃肉,而飼養業會耗掉大量糧食。中國如何做得到在有限耕地下糧食增產的目標?是靠一群默默地改良品種的科學家,而袁隆平正是其中卓越的一位。

 

其實改良品種、引進新品種,千百年以來都是人類的奮鬥目標。據先師歷史學家何炳棣60多年前的考據,北宋時真宗鑑於江淮旱災,在1012年諭令福建供應3萬斛新近自越南占城引進優選稻米與中國土生稻米雜交而成的早熟稻種,此等雜交稻因為早熟,每年可以多於一造,在中國歷史上大大幫助了糧產。在16世紀明朝中葉時,從美洲引進的新品種花生、馬鈴薯、番薯與玉蜀黍(玉米),亦逐漸幫助中國人民利用到一些旱地、沙地、山地等邊緣土地,幫助了農產。

 

上文提到雜交水稻,宋朝雖有重要的成功,但我讀過袁隆平的口述自傳,才知在科學上及實踐上,這絕非簡單之事。就算找到了一些有優勢的品種,通過異花授花粉的方法弄出一些優良的雜交品種,其優勢在第二代便會減弱,所以袁隆平的方法是要找尋及培植大量的雄性不育品種,亦即它的雄性花粉是退化的,整株水稻可視為雌性,可接受別的水稻的花粉雜交繁殖。光是尋找這些雄性不育水稻,已是大海撈針,袁開始時在10多萬株中才尋到1株,以後的後續工作亦是非常考究。有興趣的讀者可自行閱讀《觀察者》上刊載的文章。

 

憑藉論文 避過文革衝擊

 

袁隆平有志研究雜交水稻,是因為他目睹了60年代初大饑荒期間人民缺糧的苦況。他沒有因為人民及自己的苦難而自怨自艾,反而努力鑽研如何用科學解決問題。他當時在一所不那麼有名的農校任教,寫了篇論文卻遇上伯樂,被中國科學院的《科學通報》接納發表,也是因為這篇論文,他才避得開文革時的衝擊,沒被關進牛棚。

 

原來當時他的工作單位已被下令要選出8名「牛鬼蛇神」以用作批鬥對象,本來他已被選上,但工作組翻查他的檔案,卻發現一份國家科委發來的公函,預言雜交水稻能使水稻產量大幅增長,並責成湖南省科委與袁所屬的安江農校要支持袁的工作。後來袁才得知,他的這篇《水稻的雄性不孕性》論文輾轉間曾驚動到國家科委主任聶榮臻元帥,聶帥也是中國發展「兩彈一星」的科學家之保護者,經他拍板,袁不但沒被「牛蛇組」掃走,還得到不錯的工作人手及資金的支持。據網上資料說,他後來還被當時湖南省委書記華國鋒視為上賓。

 

袁隆平及他團隊的工作並沒有停頓,近來他們正在研究如何在大海岸邊培植一些可在鹹水中生長的稻米,若成功,或可多養活近億人。袁隆平是中國工程院的院士,但卻沒當上中國科學院的院士,以其成就,應是中科院的遺憾。從前拿到了諾貝爾獎的屠呦呦,則連工程院及科學院的院士也當不上,中國科技界的評選機制的確大有改善的空間。

 

(晴報,經濟日報 2021-5-28)

澶淵之盟對中美關係有無啟示? (雷鼎鳴)

 

把「修昔底德陷阱」這一概念普及化的哈佛教授阿里遜(Graham Allison)在2019年曾發表一篇文章,建議可把北宋與遼在1005年所訂定的「澶淵之盟」作為參考,以建立管理中美分歧的機制。阿里遜對中美關係的前景深以為憂,認為前面有極端的危險在等着,雙方若大打出手,大家都無好處,若是核戰,則雙方都十分清楚,大家都等同自殺。

  我不認為中美之爭是零和遊戲,亦即一方之得必然意味着對手之失,但我們也不能否認中美雙方有利益矛盾。美國做了數十年全球霸主,突然冒出了個中國,一、二十年後以購買力平價計算,GDP可以是美國的兩倍,這個霸主寶座還怎坐下去?面子有損也許事小,但其後果卻會使美國實質損失。首先是美元霸權會大幅削弱,美國的消費繁榮很大程度建築在她有貿易赤字之上,亦即她的總需求大於總生產,要靠外國提供她的額外所需。為何別國肯這樣做?因為她們仍肯接受美國印出的一張張本身並無内在價值的鈔票,以作自己的外匯儲備。美元地位若不保,美國是有損失的。第二是中國經濟上、管治上及抗疫上的巨大成功對美國構成很大壓力,有人不免會質疑西方的政治制度和價值觀是否存在重大問題,此種質疑會被某些人視為深層次的生存威脅。


  但我們同時也可見到,兩國若和平共存,貿易及金融上的合作又可使到雙方都得到巨大的利益。在美國,若無中國的消費品及藥物,大部份人可能都無法生活下去。在中國,若無美國一些高科技產品,中國的經濟增長也會減慢。在教育上,很多年輕人的留學夢也要碎掉。既有衝突,又有利益,而且從實際力量對比來說,根本不存在那一方可擊敗另一方,既然如此,最好的策略便是管控分歧。

  「澶淵之盟」是否管控分歧的好模式?這個盟約是甚麼一回事?北宋初年,第二任皇帝宋太宗屢屢想收復北方的失地「燕雲十六州」,但大遼有蕭太后坐鎮(對!便是電視劇《燕雲台》唐嫣演的蕭燕燕),太宗雖有楊家將協助,依然敗多勝少,無功而退。到第三任皇帝真宗時(民間傳說,他的妻子劉皇后搞了個「狸貓換太子」出來)遼兵又再入侵,打到了離京城開封只得二百里的澶州,朝野震動,真宗欲遷都南逃,得宰相寇準改勸為御駕親征,宋兵士氣大振,再加上遼兵大將蕭撻凜被弩箭射死,遼兵在澶州久攻不下,宋方派人與蕭太后談判,終成和約,宋遼雙方得到了120年的和平。


  和約的主要內容如下︰契丹皇帝稱真宗為兄,自認為弟,但真宗稱蕭太后為叔母。大宋每年要輸10萬両白銀及20萬匹絹到遼國,是為「歲幣」。兩國邊境附近的城池護城河等要依舊,不得修葺創建(等於不能改善邊防的設施),此條約要「傳之無窮」,有違背的,「不克享國,昭昭天鑒,當共殛之!」

  此條約表面上替宋朝節省了大量軍費,歲幣開支據云不及用兵費用百分之一,兩國從此禮尚往來,120年間通使共380次,遼有饑荒,宋也派人在邊境賑濟。不過,公元1042年,當西夏與宋打仗時,遼也乘機要把10萬両白銀的歲幣增至20萬。宋雖然在開始時收回了燕雲十六州中的兩州外,其餘的失地一直未能收復,而且歲幣一事,後來的神宗也視為奇恥大辱。

  「澶淵之盟」對今天中美關係有無參考價值?有,但只是一部份。阿里遜不懂中國歷史,不熟悉中國歷史上和談妥協的例子多的是,一見「澶淵之盟」竟可為兩國帶來120年的和平,當然大感興奮。這盟約的重點是大家談好了利益的分配,便可達致長久的和諧,這是需要中美兩國都共同努力的目標。有美國有這樣一位有重大影響力的教授不斷提醒美國政府,這不是壞事。「澶淵之盟」有些歷史背景,也與今天不無相似之處,例如宋遼雙方都無能力滅了對方,便與今天中美一旦開打,雙方都有不可承擔的損失一樣。鬥,只能兩敗俱傷,整個世界也會被殃及池魚。


  不過,「澶淵之盟」也不能硬套到今天。有宋一代,政府實行強幹弱枝,軍事實力不振,屢戰屢敗,科技文化雖鼎盛,但兵力孱弱,就算喪權辱國也無可奈何。遼國自己也有困境,自1031年興宗即位後,其國勢已在走下坡,內有權鬥叛亂,外有金人逐漸形成的威脅,在「澶淵之盟」簽訂的120年後,還為金人所滅,大遼自然也無實力去毀約攻打大宋。今天情況不同,美國實力仍然強橫,中國也如日方中,兩個強國都充滿自信,談不攏的機會大於兩個無實力國家的談判。


  阿里遜也是對的,世界前途,頗有兇險,找不到模式也要找,中美兩國的利益要平衡分配,才可有望維持長久的和平。


(頭條日報 2021-5-28)

5/27/2021

香港要解決的十大問題 (雷鼎鳴)


香港近年運交華蓋,內外交困,挑戰一個個接踵而來。有團體要我談談香港應怎麼辦,我便列出十個領域,都各自有其難處有待解決,每解決一個,香港的形勢都會有改善。

 

第一個領域是政府自己。特區政府近年最大的失誤是做事拖泥帶水,不夠果斷,看在市民眼中,大有為官避事不覺恥的感覺。我不認同什麼事都要政府插上一手,政府要搞清楚它的功能,不應碰的應留給市場自己去解決;政府應該要做的,則要爽快利落。有種說法,是政府作決策前要多諮詢,諮詢本身沒有錯,多聽意見無可厚非,但諮詢在港常被濫用,容易成為阻礙施政的工具,而政府又不敢一錘定音,諮詢容易淪為官員推卸責任的藉口。政府要明白,我們處於一個歷史性的巨變年代,政府若不能對變局作出迅速反應,香港早晚便會被淘汰。

第二個領域是立法會。完善了選舉制度及有了國安法後,立法會過去的亂局是告一段落了,但福兮禍所依,立法會內若缺乏競爭,議政的質素終也會下降,就算人人忠誠,也是不夠,制度上必須有機制防止或減少廢物的出現。在愛國愛港的大前提下,要容許並保護不同的意見,讓其互相交鋒。

港人住的房屋又貴又細小,擁有或不擁有物業,變成香港財富資產分佈不均的主要分割線,很多社會矛盾亦從此而起。所以第三個亟待要面對及解決的困難是如何使港人住得更大更便宜。香港建成的樓宇總體面積有限,就算完全平均分配,每人的居住面積也只得16平方米,遠低於新加坡及內地,更遑論是歐美發達國家。要解決這個問題,增加土地供應是必要條件,沒有此條件,一切都是空談。對於土地問題,社會及政府討論已久,但議而不決,決而執行超慢。這與新時代的需要已嚴重脫了節,香港亟待解決的第三個問題便是迅速掃除增加土地供應的政治障礙。

教育是香港的重災區,政府要處理的第四個領域便是教育。近十多年來,世界不少地方的年輕人都出現一個共同的問題,便是極端主義流行,民粹主義時尚,對擺事實講道理的科學精神不屑一顧,事事立場先行。此種思潮對任何社會都傷害極大,但在年輕人中卻是影響深遠。造成此現象的重要原因之一是互聯網及社交媒體資訊的流通機制一早已製造了迴音廊,年輕人從小便只不斷聽到一種聲音,其他意見統統被視為邪惡。更不幸的是,不少年輕老師也是從迴音廊中走過來,他們在學校中把極端思想傳給學生也未必自知。香港的教育局對此後知後覺,以致釀成大禍。不對教育進行深刻檢討,如何對得起社會?救救孩子刻不容緩。

金融服務業是香港經濟的重要支柱,香港也發展得不錯,但這仍是我們要提出的第五個要關注的領域。香港地近世界經濟增長最快及資本積累最迅速的內地,金融業有先天性的優勢,但新的金融產品不停出現,金融科技在蓄勢待發,競爭者亦多,我雖對香港的金融業有信心,但對金融此種可隨時出現大殺傷力武器的行業,我們要時刻抱著夜半臨深池的警惕性。


第六個要重視的領域是大灣區的發展及香港如何可善用此機遇。大灣區有高新科技,香港也需要發展高新科技,最需要的條件是從國外吸納相關人才來港,但政府這方面做得遠遠不夠。更麻煩的是,年輕人對大灣區認識不足,跑到那裏也未必競爭得過別人,有可能我們已失去了利用大灣區的大部分時機。

第七是包括中國在內的15個國家組成了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 RCEP),這對區內的自由貿易大有幫助。香港位處這15個國家的中心地帶,大有潛力成為她們的物流與金融中心。如何利用機會,政府應給予高度重視。


第八個領域仍與金融有關。香港目前用聯繫匯率制度,美元雖仍有霸權,但美國經濟走下坡,中美關係有惡化,中國亦推動了有助搶佔美元位置的數碼貨幣,香港能否仍無動於衷,不思量聯繫匯率的前景如何?

第九個要注意的熱點是一些新科技可能十年八年內便根本性地改變我們的經濟。人工智能、大數據、機器人等的出現,可以使到沒有作出準備的社會失去三四成的工作職位。若不未雨綢繆,將來大量人口一輩子也不會再找到工作,怎辦?


第十個領域是香港的安全。攬炒派雖暫時被打沉,但他們的思想未有改變,背後亦有國外勢力支持。攬炒派會否轉入地下,甚至變成恐怖分子?不可大意,多個國家都由此先創,政府應及早向執法當局增撥資源以作防範。


(中環一筆 2021-5-27)

5/21/2021

中國人口普查揭示的國情 (雷鼎鳴)

 

中國第7次全國人口普查(2020年)的結果近日公布,香港今年也會進行一次人口普查,這些數據有如一個國家或地區的身體檢查,對我們查找社會經濟問題十分有用。香港的普查結果明年中才會公布,內地的卻已有不少看點值得注意。

 

過去10年來,中國內地人口增幅較從前緩慢,但也多了7,206萬人,現時人口總數14.12億人,佔世界總人口的18%。這人口當中,包含了37萬在內地居住的港人。37萬人這數據,大致符合我的預期。我5年前從香港駐北京官員得知,在北京估計有10萬港人。我猜測港人到內地,多會在北京、上海與大灣區一帶,當中應以大灣區為最多。將來香港的選舉若有足夠多的內地港人參與,對結果應頗有影響。

 

今次所謂的「七普」較突出但又符合預期的結果是人口老化持續。中國人出生時的預期壽命去年已上升至77.3歲,與解放初期的不足40歲相比,變化驚人,比美國去年中的77.8不遑多讓。我年幼時父親常說「人生七十古來稀」,現在則恐怕倒轉過來,活不過70歲的才較為稀有。

 

人民質素升 填補工作人口比例降

 

人口老化的出現並非只是老年人口(例如65歲以上)的增加,也包含出生率的下降,後者導致青少年人口比例偏低。有人以為出生率低的主因是1979年至2015年間的「一孩政策」。此政策確有影響,但近年改為「二孩政策」,出生率稍升了一年後又再回落。1990年每千名人口出生了21.06人,2015年已降至12.07人。在「二孩政策」出台後的2016年出生率有所上升,但又迅速打回原形,2019年已降回至10.48人,總出生人數1,465萬人,到了2020年更跌至1,200萬人,這說明政策的影響只是暫時性。此種現象,對人口經濟學家而言,是耳熟能詳的。東亞地區雖受過儒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影響,但文化因素似乎作用不大,大家都不願生兒育女,尤其是在教育水準提升後更是如此,整個東亞的生育率都低企,港人對此應有體會。

 

人口老化對經濟是有壓力的,內地65歲或以上人口比例是總人口的13.5%,香港是19.1%1564歲適齡工作人口內地比例是68.55%,香港是69.4%014歲內地是17.95%,香港是11.6%。從這些數據可看出,香港人口老化比內地更嚴重得多,而且因為出生率低,未來2030年也無望改善。不過,內地的人口老化亦急劇追上,幾年前內地人民的平均年齡還是35歲(比起印度的26歲年長不少),去年已升至38.8歲。將來工作人口比例下降,要扶養的退休長者人數上升,社會要承受巨大的經濟壓力,搞得不好,會有如日本這一老化國家般經濟增長會大受拖累。不過,工作人口的比例下降,卻可用人口質素的上升來補救,內地教育事業進步頗快。過去10年,大學文化程度人口比例從8.93%猛增至15.47%,人民平均入學年數亦由9.08年增至9.91年。也應注意,在城市工作,生產效率高於在農村。在過去10年,城鎮人口增加了2.36億人,現時城鎮人口佔總人口63.89%,比起1978年的17%,變化何其巨大,這也是抵銷人口老化、推動經濟增長的重要動力。

 

中國人口結構中有一重要特點,便是男女比例甚為不平衡。女性一般比男性長壽得多,但中國人口中竟然是男多於女,每100名女性中,有105.07名男性。為何如此?只要看看出生時男嬰與女嬰比例便知究竟。2020年男嬰與女嬰比例是111.3100,這比起2010年的118.1100,已經是較為平衡了。但為何多生了這麼多男的?在發展中國家這也常見,例如在印度的農村,出現過不少殺女嬰的情況。中國殺嬰遠不如印度,但自1983年左右開始,農村普及了用超聲波驗測胎中塊肉的性別,驗出若是女的,不少父母選擇了墮胎,這當然對男女比例有所影響。

 

男性求偶難 拼命儲蓄買樓爭機會

 

男女比例不相稱,對經濟有微妙的影響。青年人中男多於女,意味着男的求偶困難,他們為了改善機會,一種重要的途徑是拼命儲蓄,這樣做可加快財富積累,所儲的資金可用作買房屋,發放出「我是有樓之人,嫁給我生活可安定」的信息。此種並不浪漫的做法,卻可帶來兩種重要影響,一是中國人民的總儲蓄率在世界名列前茅,從而資金積累快,大力推動經濟增長;二是房屋需求甚殷,樓價居高不下。

 

 

(晴報,經濟日報 2021-5-21)

應否移民? (雷鼎鳴)

      《國安法》推出之後,香港有些人說要移民外地。我不反對移民,這是一種個人的決定,我們要遵重其選擇,但這種選擇對個人或家庭是禍是福?卻要視乎移民的原因及個人的條件。


  毋庸諱言,內地某些網民一聽見移民便覺得這罪大惡極,此種思維是極端民族主義,我們大可不必如此。香港大多數居民都是廣東人,歷史上,廣東人移民到南洋及歐美的,已有數百年歷史。珠三角一些僑鄉,例如台山、新會、開平、恩平及潮汕等地,人民早已遍佈世界,港人中祖籍來自這些地方的亦數以百萬計,我們見慣了不少親友都身居海外,不會認為這些親友都是叛國的。要知道,孫中山也認為華僑是革命之母,我所認識的華僑,大部份都是希望中國強大及人民過好日子。


  移民也是人力資本的重組洗牌。在一些大國中,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比較優勢或工作種類,例如美國的紐約是金融業人士的天堂,加州矽谷卻是高新科技的聖地,有金融專長的加州人跑到紐約去,或紐約科技人直闖加州並在那裏定居,是情理之常,不用奇怪。此種國境內按照自己專長及不同地區優勢所推動的移民,對經濟有利。雖然有37萬港人在內地工作定居,但對港人來說邊界仍是跨境移民的一度障礙,人才的跨邊界洗牌並不方便。

  近月某些港人談論或付諸實行的移民,卻並非盡是上述的經濟移民,當中一部份人熱衷的是政治移民。這些人不滿香港的政治現實或是有官非在身,以為可藉着英國的BNO或台灣及美國的政治庇護或難民庇護逃離香港,他們要付出的代價包含好幾方面。

  我們大可假設此類政治移民對世事的意見較常人強烈,強烈至他們願意鋌而走險,不惜斷送中華文化的根及放棄在港的生活習慣,但這所帶來的精神與文化上的空虛也未必是他們現在便能體會。已故台灣旅美作家於梨華有句名言,海外的知識份子很多都是「無根的一代」,此語頗能捕捉到六七十年代台灣海外知識份子的空虛心態。從自以為充滿激情的生活跑進漂泊流離無處可發力的新社會,並非每個有思想的人都可承受得了。

  上述「無根的一代」的描繪的多多少少都與有理想的知識份子有關,對現在希望移民的大多數人,卻難免是陳義過高,並不匹配。不少打算移民的人還是需要回到現實,要問移民他國後,經濟生活能否維持下去,或甚至有所改善?

  這問題的答案我較為悲觀。沒錯,不少國家的華人移民都頗為成功,不但建立了家庭,還成就了一番事業。不過前人的條件不同,有些人是靠留學之路,掌握了當地社會所需的專業技能才能站穩腳跟的,另一些人有中國人的商業頭腦,也敢冒險,當中一部份人被淘汰了,但也有一部份人發跡起家。回看現在考慮移民的新人,他們掌握甚麼技能?他們當中的黑暴份子也非全無人才,但這些人的主要技能只是善於搞鬥爭,他們是破壞社會的一把好手,經過實踐及別人的教導後,他們或許已進入化境。此類能力,在香港或許有人認為有價值,但別的國家會歡迎破壞社會的專家跑來嗎?就算外國政府的特殊部門可吸納他們,也只會是僧多粥少,很多人會失業。

  不談黑暴份子,就算是一些較普通的專業人士移民,一樣有可能陷入困境。上世紀80年代的時候香港也出現過移民潮,有些專業人士賣掉香港的房子後移民外國,雖因香港房價高昂而得到一定的經濟基礎,但其在港獲取的經驗與技能,在外國卻不見得吃香,別人的需求不同也。在港或可如魚得水,在外地卻武功盡廢,職位與薪金都大幅貶值,30多年前的這些港人都經歷過了,在97過後,他們又大批回流返港,人生中多多少少都吃了點虧。今天也許歷史又要重演,但會否失香港居留權身份則尚未可知。

  付出了代價,可得回甚麼?英國愚蠢地選擇了脫歐後,經濟與國力都在滑坡。美國正步上20世紀初英帝國的後塵,也在走下坡,而且社會撕裂,種族歧視惡化。台灣不但薪金微薄,而且《經濟學人》雜誌有評論人還視她為世界最危險的地方,隨時戰火連天。反觀香港,雖然政府施政能力可批評處甚多,但卻有世界上經濟增長動力最強的中國撐着,不會一沉不起。從善地跑至險境,除非有特殊原因,吃虧的機率很高。


(頭條日報 2021-5-21

5/14/2021

觀塘的微縮展 (雷鼎鳴)

 

上周特地跑到觀塘裕民坊的YM2商場,參觀一個微縮藝術展覽。這商場從觀塘港鐵站的A1出口,步行不到3分鐘便到了,38件展品都巧奪天工,使人不斷驚喜,非常值得推薦。免費參觀展覽後,還可在附近找個茶餐廳坐坐,緬懷舊香港的風情。

這個微縮展的展品,大都是按照181的比例,把一些舊香港的商店、住宅、街道及建築的模型建構出來。建築模型我們見過不少,難得的卻是展品細緻精微,不放過任何細節,所以我們可以看到1立方英呎大小的水果店中一個個的水果,冰室中的微型菠蘿包、荷包蛋,缸瓦舖中的碗碟瓦煲,文具店中的筆盒、公仔紙、包書膠、用網袋盛着掛在店中的足球,零食店外擺放的一串串馬蹄及蕎頭,都是浸在細小的「玻璃」罌內,街上的汽車竟連車頭燈也會發光。181長度的比例,意味着展品的體積只及原型的5,8321,但這無損展品的栩栩如生,大小合乎比例。這反映製作者不但有一雙巧手,還有科學家或工程師的精準量度能力。

反映資本主義起飛時期實況

這些展品都是寫實主義的藝術品。說它們寫實,是因為其仿真度高超。能被稱為藝術品,卻是因為它們能帶來更高層次的精神聯想。最易使人感受到的是懷舊情懷,每件展品的選材都見匠心獨運,帶着6070年代香港特有的時代烙印,這也難怪參觀者不時發出驚嘆:「很似!很似!」他們的童年回憶是被勾起了。

同一件藝術品對不同的人所帶來的想像是不一樣的。我是一名經濟學家,感受到的也許與其他人有異。我注意到商店所售的消費品大都平實無華,但商品數量充盈,品種也繁多,反映了那個正處於資本主義起飛時期市場經濟的實況。我們若把同一時期,即文革時內地商店單調的商品與之比較,當會發現明顯的差異。展品的總體效應活脫脫便是一幅港版《清明上河圖》,張擇端所繪畫的這傳世國寶,最能表現出北宋時農村和市集人民日常生活的實況,後世的評價中,也有包括《清明上河圖》「豆人寸馬」,這與今天的微縮展品,正是異曲同工。

展品中最大型的一件是建有寶聲戲院的裕民坊街道,當中的寫實主義也是很用心的,戲院外宣傳板上的廣告是70年代中許冠傑的《半斤八両》,但同時也有劉德華版《烈火戰車》,記憶中這是90年代中的製作,看來是展品的創作者故意把兩個年代混在一起,以勾起不同年齡層的集體回憶。我沒有在觀塘住過,但也曾光顧過寶聲戲院。我赴美留學前的暑假,曾當電子計算機的推銷員以賺取水腳,當時穿着西裝跑遍了觀塘及其他地方的工業大廈,在酷熱的天氣下,午飯後有時會在寶聲戲院看兩點半場躲懶歎冷氣。若非有這個展覽,這段記憶也許便忘記了。我雖有偷懶,但我工作後的第2個月便獲得公司的最佳推銷員獎,當時我只有10多歲,若長操此業,也許我今天的財富會多得多。

潘麗瓊是年輕的老朋友,她是這個展覽的主要搞手,據她告之,沒有得過政府一分一毫的資助。從她臉書的報道中,我早已得知,她去年底到今年初,曾躲開香港的疫情,在上海、杭州及武漢3個城市也搞過同類的展覽,在內地大受歡迎。這是很好的內交活動,使內地人民看到香港社會的另一面。潘麗瓊以親身經歷告訴我們,當時內地已在過着疫情後的歌舞昇平生活,我們在港卻正經歷着最嚴重的一波疫情,對比之下,能不悲乎?

同類展覽商業模式不易持續

我在商學院教經濟,本能地會算一算這種藝術品的製作與展覽的「商業模式」是否有可持續性。答案是不易。先看生產部分,製作者據說大多是像醫生般的專業人士,這些人的時間成本高昂,從作品的精緻可見,每件製作所需的時間等閒要幾個月,也就是說,光從成本考慮,一件產品就算叫價過百萬,也不值得驚訝。這些藝術家似乎是業餘的,按自己的興趣而不是利潤而創作。長遠而言,微縮藝術品的生產,尤其是有質量的,是否能薪火不絕,使人懷疑。在展覽方面,我去過2次,第1次是3年前在奧海城,今回是第2次了,2次都是免費入場。我估計商場也許有贊助,但若說這些展覽可以獲取豐厚利潤,卻是陳義過高了。有一點我搞不清,製作品所用的材料不知是何物,其耐久性若何?倘若歲月消磨可使這些藝術品分崩離析,豈不糟糕?

也許這只是我的杞人之憂,為免昔日的香港在我們記憶中變得模糊,帶備照相機去參觀展覽,為歷史作一點貢獻,十分值得。展覽到7月初結束,大家還有機會。

晴報,經濟日報 2021-5-14

(更正: 潘麗瓊來信,原來展品的大小比例不一定是1比18,有些小得多,也有些稍大。)


 

 

中美會否為台灣而開戰? (雷鼎鳴)

 

有《經濟學人》雜誌的評論人曾說過,台灣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地方,此語並非無的放矢,因為中美兩個超級大國在台灣問題上都有強硬立場,而且有重大利益,不是說兩句大家都渴望和平便能把戰爭的可能性降至零。中美會否因台灣問題而打將起來?



  回答這問題不能靠政治口號或主觀願望,需要正規的博弈論分析。先說一些背景,再說雙方的不同戰略選項及其引致的後果。


  世界近200個國家中,有180個與中國建了交。與中國建交的首要條件是必須承認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世界只有一個中國。這個條件在毛澤東周恩來年代已確立,從未動搖。中央政府也曾一再表明,若台灣搞獨立,便無可避免地會使用武力統一。沒有那個國家,包括美國,會懷疑中國這方面的決心。紅線一被越過,中國會出兵。按照習近平的硬朗性格,他也許已下了決心,要在他任內解決台灣問題。



  美國自然也有她的考量。利用台灣問題搞戰略性含糊政策,即承認只有一個中國,台灣是中國一部份,但卻又弄出個台灣關係法,宣稱要保護台灣安全。據一些民意調查顯示,美國85%的共和黨政客認為在台灣問題上美國應不惜一戰,但只有44%的共和黨平民認同可以開戰。民主黨方面支持開戰的比重低於共和黨。美國政客受到軍火商的捐款所支配,喜歡戰爭不足為奇,但一般平民對台灣基本上無甚理解,亦無興趣。美國人怕死,若是知道開戰後,美國本土也未必能倖免,當會另有想法。美國最重要考慮的,應是一旦在台灣問題上姿態放得太高,最後卻要退縮,那麼她在亞太區的盟國便不會再認為美國靠得住,她的外交便會兵敗如山倒。

  若台海附迎爆發熱戰,誰輸誰贏?中美台三方的智庫都為此問題沙盤推演過,美國據說有18個研究報告,每一個都是美國輸掉,其他地方的智庫也得出相同結論。為何如此?美國與蘇聯1986年訂有協議,不發展中程導彈,中國則經過多年努力,現在的中程導彈系統領先世界,完全有把握擊沉距離中國海岸2千公里以內的航母。此外,以台灣為中心,5百英里半徑以內,美國原來只有兩個空軍基地,中國則有39個,美國在其他地方打仗,或可完勝中國,但在中國近岸,卻毫無勝算。



  有了上面的認識,中美博弈的後果便可預見。先從美國的戰略選項開始,美國目前有兩個簡單的選項:一是挑釁中國,二是不挑釁。



  假設她選擇挑釁。那麼中國走武統之路的步伐必然加快,隨時行動。一旦武統付諸實行,球又跑到美國一方。這時美國又有兩個新選項:打還是不打。若是打,如上文所說,美國會輸掉,顏面盡失,如果有一兩艘航母被炸沉,美國根本承受不了這個政治代價,這便會迫着她要考慮是否向中國的城市發射遠程飛彈(還未到核彈這地步),但若如此,中國也不可能不還擊,而且一樣有能力摧毀美國的城市,兩敗俱傷。結局極壞。美國也可不直接打,選擇退縮,但會丟掉顏面,不過損失倒是少於全面開戰。美國不蠢,在不直接介入軍事戰爭的同時,也可大搞宣傳戰,拉攏盟國譴責中國,繼續靠口水戰遏制中國。



  美國第一步棋也可不挑釁。中國若面對此策略,有何可行回應?中國的行動步伐沒有了緊急性,可稍慢一點。第一個選項是繼續向台施壓,尋求和平統一。若如此,中美大戰起碼暫不會出現,但美國可在國際上大搞宣傳,增加中國採取任何行動時的政治成本。如果中國認為時機成熟,不想再等,政策的新選項便是用武力迫降民進黨政府。台灣軍事上劣勢明顯,美國也不敢把最先進的武器賣給台灣,以免被中國繳獲後研究一番破解美國的頂尖機密。我們大可斷言,若美國今天不挑釁中國,中國仍會收復台灣,時間上會稍慢,戰爭風險減低。美國也會失面子,但總比被中國擊敗或被迫放棄台灣在觀感上要好。



  由上可知,今天美國若選用挑釁這一策略,最有可能的最終結果是中國早日武力收復台灣,美國基本上無力阻止,只能靠口水戰去遏制中國,就算美國的盟國肯站在美國一方,但形勢比人強,美國改變不了大局。


  美國若不挑釁,台灣早晚也會回到中國懷抱,美國不會太丟臉。



  從兩種戰略選項的結局可得知,美國的選項若要搞挑釁,結局不符合美國利益。美國也可把挑釁的力度降低,鬥而不破,不會出兵,希望在宣傳戰中渾水摸魚。美國應懂得,她在台灣問題上大勢已去,最佳策略應只是不搞挑釁或只作輕度挑釁,為台而戰對美國而言,是劣招。



(頭條日報 2021-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