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1/2024

澳門經濟倚靠賭業 如何多元化?(雷鼎鳴)

澳門特首選舉在即,終審法院前院長岑浩輝篤定會當選,他對澳門會有甚麼政策?澳門經濟以賭業為主,據報道,他曾批評澳門的博彩業「有段時間失序發展,野蠻擴張」,並「擠佔社會人力資源,甚至影響年輕人選擇職業、就業發展」,所以未來澳門宜多元化發展。

岑先生所說有無道理?他所說的有事實根據,但在制定政策上卻大有可思量之處,否則可能損害了澳門這隻會生金蛋的鵝。

有何事實根據?澳門的博彩業在其經濟中的確扮演主導地位。2011年,博彩業在澳門經濟佔比達到高峰,佔了GDP63%;在2015年,內地到澳的賭客受到限制,博彩業佔比滑落至47.9%;在新冠影響很大的2022年,更跌至15.2%。但博彩業佔比的變化同時也深深影響着澳門的GDP20142015年澳門陷入深度負增長;2020新冠年,實質GDP狂跌54.3%2023年卻又反彈80.5%,但GDP仍未能回復至2014年的水平。我從未見過在成熟的經濟體中,GDP可以如此大幅波動。這對任何地方來說,都不是理想情況。

偏重賭業缺職業選擇 埋沒人才

這便是太偏重單一行業的後果,而這又會造成人力資源的浪費。我曾在此招聘員工,發現申請人中,幾乎清一色的過去工作經驗中都多多少少與博彩業有點關係。並非所有人的天份都適宜參與博彩業,工作行業如此單一,缺乏選擇,豈非埋沒不少人才?

成也博彩,敗也博彩。澳門產業雖有明顯缺點,但若無博彩業,澳門的人均GDP哪能在高峰期的2014年比香港同期高出147%?!對,是香港的2.47倍。澳門是中國土地上唯一獲准可設賭場的地方,香港也無此資格。這個澳門獨特的政策價值以萬億計,對一個只有68.7萬人口比一個縣人口還少的地方,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我對賭毫無興趣,不喜風險的人喜歡買保險,以冒險為樂的人願意賭博。我對風險的態度中性,但賭博不是零和遊戲,平均而言會輸,否則何以不少澳門的賭場能免費贈飲贈食?對澳門是否應繼續大力發展賭業,我想到了多年前我替香港馬會做的一個研究。

有段時間,港人盛行在網上參加境外的賭波賭馬,以致馬會失去不少生意。馬會對此當然不滿,要弄清情況及找尋對策。港人應否站在馬會的角度,遏制網上賭博,把錢留給馬會去賺?我認為應該如此,馬會並非牟利機構,賺來的錢交了稅以後,還是香港最大慈善機構。中國人好賭,賭性難以滅絕,與其把錢輸給網上的外地莊家,不如把錢通過馬會流到政府庫房及需要救助的公益事業中。

保住「肥水」避外流 經濟貢獻大

同理,中國賭徒眾多,且出入境十分自由,不在中國的地方賭,可隨時跑到泰國、新加坡等地博一博。澳門的角色便是有效地把賭本吸納回中國自己的土地上,使資金少一個外流途徑。澳門的效率很高,早在2007年便打低拉斯維加斯成為世界第一賭城,我在金光大道附近的賭場蹓躂,雖不慣它們的紙醉金迷,但亦清楚感到澳門比拉斯維加斯更閃光亮麗,毫無老態。

肥水不流別人田,澳門保住了多少賭博資金,使其不外流?每年澳門的博彩額都有不同,新冠期過低,不能作準,我們就以2019年作根據,這一年澳門的毛博彩收入是2,933億澳門元,折合為365億美元。美國最先進航母福特級的造價是130億美元,中國最先進的福建號航母造價約70億美元。若不是有澳門,每年流出中國並輸掉的賭本便可能足夠建造2.8艘福特級航母或5.2艘福建號航母,又或可製造數以千計的導彈,大大增加國防安全。

當然澳門的賭場也有外國人的股份,上述數字要稍打折扣,但以一個小小的縣級人口的城市能作出這麼大的經濟貢獻,十分難得。

博彩稅收入巨 可投資教育科技

所以我認為澳門的博彩業還應發展,這個「賭牌」價值太高,不可損毁。發展賭業與多元化經濟並無衝突,反而有促進作用。澳門政府從博彩業抽到大量稅收,其財政儲備在今年5月約有6,000億澳門,香港今年7月的財政儲備是約6,000億港元,汇率只差3%,但澳門人口不及香港十分之一。經濟多元化的發展要資金,澳門有此資金,賭業愈發達,可投資在教育及科技的資金便愈多。

今天新質生產力才是發展的方向,澳門太小,不能甚麼都搞,集中在她已稍有成果的中草藥及太空科技上應是合適的。這些需要人才,而澳門高等教育發達,竟有10所高校,光是外地来的大學生4萬人,適當投資可搞出點名堂。

(香港經濟日2024-10-11)

 

10/04/2024

《孫子》奏效 中國軍力可挑戰美?(雷鼎鳴)

 沉穩是中華民族民族性一個重要的部分,連國家主席也常提醒人民要有政策定力。我與多位内地著名的經濟同行都認為,以中國的科技及經濟條件,在未來10GDP完全有能力每年保持5.5%6%的增長。但有能力並不等於中國會開足馬力去達此目標,反而政府所制定的目標只是5%上下。

中國股市在近一輪狂升之前,市盈率只是稍高於9,與美股的接近30差距何其巨大!這也顯示以中國企業的盈利能力,其價值應遠不止此,但在最近之前,中國股票卻如一潭死水。

京營造「不能」假象 美嚴重誤判

《孫子》有云:「能而示之以不能,用而示之以不用」,此種思維方法有否在經濟層面影響中國的決策?我不知道,但在更影響生死存亡的軍事層面,中國似把《孫子》的智慧掌握得不錯,以致美國政客長期以來對中國嚴重誤判。美國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等人3年半前在阿拉斯加認為自己可從實力地位出發逼中國屈服,當時便被時任主管外事工作的政治局委員楊潔箎罵回去。

20多年來,每年都有人「預測」中國即將崩潰,西方世界中也有不少人信以為真。中國政府實應感謝這些「預言家」,他們完全配合了中國自己想營造的「能而示之以不能」的「不能」假象,這些人立了大功!香港的「黃人」也如是觀。

美國政客雖然容易被忽悠,但美國打了這麼多戰爭,軍中自有一大批專業有識之士,迷惑他們卻非易事。來自美國軍方對中國軍力的評價才較為可靠。但此類評價往往被視為機密,在職軍人不敢亂說亂動,那如何可找出他們的真實看法?他們的智庫發表的報告倒是可作參考。

202112月哈佛大學甘迺迪學院的前院長艾利森(Graham Allison)發表了一篇比較中美軍力的報告,網上容易找到,當中引用了不少已退役的前美國高級將領,資料頗為詳盡。據艾利森所言,這些已退役的將領似乎言語無忌,因為他們認為中國軍方早已掌握了美軍的實況,所以他們所說的也不是甚麼機密。艾利森此人有足夠公信力嗎?我相信有,他大名鼎鼎,會珍惜羽毛不願說謊,近年他提出「修昔底德陷阱」這一概念,連國家主席習近平也注意到。上述報告還透露了他另一層身份,原來多年前他曾當過美國的助理國防部長,熟知軍事,他的判斷自有其價值!

艾利森的報告觀點鮮明,開宗明義便說道:「美國軍事上領先的年代已然終結:斃了,埋葬了,一去不返了,只仍存在於一些對實況並無認識的政治領袖與政策分析員腦中。」他又引用美前國防部長馬蒂斯將軍(James Mattis)所言,今天美國已全方位受到中國挑戰,空、陸、海、太空、網絡空間。

華導彈遙遙領先 美攔無可攔

這些人與政客不同,軍人性格務實,他們有何所據?報告中詳細列出1999年、2021年與2025年中美之間的軍力對比,雙方各有多少各類型的飛機(包括第5代戰機)、多少艦隻、多少各類型的導彈、多少人造衛星、多少現代化潛艇等等,一應俱全。報告也指出,在1996年美國派了兩艘航母進入台海,中國無法對抗,中國軍方與政府視為恥辱,此後發憤圖強,動用了大量資源發展軍備,現時早已非吳下阿蒙。一看報告中的圖表,竟與我們的認知大不相同,只見在2021年中國在艦艇、飛機的數量上已遠超美國,各種導彈更遙遙領先,到了預期中的2025年,此數量上的領先優勢更大。在質量上,2025年中國已有相當一批第5代飛機,可與美爭一日長短。中國擁有大量高超音速導彈,攔無可攔,報告相信中國在導彈上領先美國1015年!

在導彈上美國最為失策,不但在試驗中屢屢失敗,且對中國的東風21、東風26等「航母殺手」甚為忌憚。國家安全顧問沙利文(Jake Sullivan)便感歎道,中國用1元的成本製造出的導彈可擊沉美國萬元造的航母。1萬倍成本的說法有點跨張,但百倍、數百倍卻是有的。

美物價貴 軍費開支巨難佔優

若論軍費,美國不是當世界第一嗎?我更新了報告中的軍費數據,據「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的數據,2023年美國軍費為9,160億美元,中國是2,964億美元,中國不及美國的三分一。但這要調整一下,報告認為美國購物昂貴,要把物價差別計算在內,我過去多次比較,美國的平均物價應大約2倍於中國。如此一調整,中國軍費的購買力便等於美國的三分二。報告中又列出了一些中國與美國軍費開支項目的不同,例如對軍事有用的科技研究開支,中國不納入軍費中,美國卻會。再加上美國士兵平均每人每年要花費10萬美元開支,美國又要維持700多個海外基地,所有因素算下來,在軍費上美國並無多大優勢!還有一點,在沙盤推演中的軍事遊戲War Games中,國防部搞了18次,紀錄是完美的,在台海戰爭中180,美國全敗!這哪能不使美國軍方感到十分挫折?

艾利森的結論是美國不應與中國交戰。不能用軍事,便只能用其他的遏制性策略,以削弱中國。眾所周知,貿易與科技上的打壓正是美國的手段,但這些也並無美國有利的效果,美國頗為無可奈何,十分鬱結。

 

(香港經濟日2024-10-4)

 

9/27/2024

美國不斷挑釁華 可致全球大災難?(雷鼎鳴)

美國有一個叫All-In的平台,在917日搞了一個座談,全程錄影放在網上,不到一周便有過百萬人觀看,對於一個學術辯論來說,真是異數。

事緣主持人外,有5位參加者,其中3人所起的作用,只是使人嫌他們佔用了另外兩位的發言時間,這兩位主角才是精采紛呈。他們是芝加哥大學的政治學教授米爾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和哥倫比亞大學的經濟學教授薩克斯(Jeffrey Sachs)。這段視頻的觀點,對我們預判人類未來的命運與存在有莫大關係,不能等閒視之。

米爾斯海默是近年政治學界的當紅炸子雞,他的粉絲認為他是歷史上最偉大的政治學家,原因是他早在10年前準確預測北約一旦違背對俄羅斯的承諾,東擴到烏克蘭,便必會遭到俄羅斯的反擊,而他的預測工具正是他創立的現實主義政治學。其實他的著述特多,例如他分析以色列的游說集團如何左右美國政治,其論點今天仍在美國政壇中充分體現。他對大國之間無可避免的惡鬥所引起的悲劇所作的分析,更影響了政治學家一代人的思想。

至於薩克斯,40多年來一直是極負盛名的經濟學家,年紀輕輕便成哈佛正教授,且周遊列國,各國領導人紛紛找他充當國師。他熟讀中國歷史,與中國交流甚多,他曾明言,以他曾與無數各國官員接觸的經驗作根據,中國的官員是超級專業的,遠勝他國,對世事瞭如指掌。他對美國政客所推動的反華政策十分反感,認為都在損害美國利益,十分危險。

國與國爭霸是必然 美應遏華?

這次辯論,核心是米爾斯海默對中美關係的看法是否正確。米氏認為,烏克蘭的戰爭,根本是美國通過北約弄出來的,美國深陷其中,是戰略上的大錯,使她不能集中資源對付中國。俄羅斯實力遠比不上中國,後者才是美國真正的威脅,美國應拉攏俄羅斯,而不是把她推向中國。

為甚麼中國是美國威脅,不能不遏制之?原因是國與國之上,並無更高權力制約一國的行為,所以國家為求安全,最有效的方法便是使到自己強大無比。當某國(如美國)變成霸主後,她必會冷酷無情地盡一切辦法防止別的國家有實力挑戰她的霸權地位。若遏制不成功,對手羽翼已豐,反而危險,因雙方都想把對手擠出自己的勢力範圍以外,隨時可爆發戰爭。因此,把中國勢力困於第一島鏈之內,反是避免大戰的手段。

不過,他似乎也不是那麼有信心美國能遏制到中國,所以他才悲呼國與國之間的爭霸局面是必然的,大家都猶如被鎖在一鐵籠中,走不出來。

共同繁榮是正道 京永不稱霸

薩克斯明言,他不相信中國是對美國的威脅。雙方隔着大洋,而且又有核武互相制約,中國沒有這麼笨去攻打美國。他熟悉中國,朋友學生都多,知道中國不會主動去挑起與美國的戰爭。國與國之間的安全並非零和遊戲,打擊你的安全並不會使我更安全,共同繁榮才是正道。加州可能是全世界最有從中國崛起而得益的地方,想來也是,如無中國人民購買蘋果手機及美國的芯片,加州經濟一定大大不如。美國既然已與中國簽過三個與台灣有關的協議,美國絕不應在此問題上挑釁中國。

我認為雙方的看法都各有所據。米氏熟悉西方歷史,見慣了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的霸權行径,因此他相信弱肉強食理論毫不為奇。他的理論對於西方國家的行為很有解釋力。

不過,我十分認同薩克斯的看法。美國不能假設中國在羽翼已成時便会變得與美國一樣,到時在全世界到處撩是鬥非。米爾斯海默也可反駁,中國今天沒有去爭霸,只是因為她實力不夠,將來闖出第一島鏈後,行為也會如美國一樣壞。正是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一定要在未發生之時先下手為強,杜絕後患。

我若是薩克斯,也會接着反駁,中國數千年歷史顯示,她對侵略別國並無興趣,鄭和的艦隊雄視十五世紀的世界,但中國並沒有如100年後的歐洲國家到處搞殖民地。中國有興趣的是共同富裕的貿易。我曾參觀過在湛江附近的明代沉船遺迹,只見船上滿滿都是中國輸出到南洋的瓷器之類的貨物。近年又有新的明朝沉船被發現,船上有異國的木材及中國製造的商品。其实朝贡制度也是另类的国际贸易,中國的藩國进贡,取走的货物或赏赐往往远高与贡品的价值。中國兩位已故領導人毛澤東與鄧小平都說過,中國永不稱霸,他們明白稱霸不會有好下場。

哥大學者警告 可致人類滅絕

薩克斯也深知追求霸權的災難性後果,它會把世界推向核戰。我們可以設想一下,美國就算想永續霸權,我們也知道這不可能。她總有衰落一天,被人挑戰,但按照她的思維,一被挑戰便要打擊對方,若是力不從心,便惟有動用核武這底牌。如此一來,世界豈不危哉?所以薩克斯大聲呼籲,不能說我們被困於鐵籠便不做事,要把衝突降級,否之,則是人類滅絕。

 

(香港經濟日2024-9-27)

  

9/20/2024

漸進式延遲退休啟示 港可借鑑 (雷鼎鳴)

 

上周人大常委通過一個議案,近70年來第一次延遲中國法定的退休年齡。男性退休年齡從60歲延至63歲,女性幹部或白領55歲延至58歲,女性工人則50歲變成55歲。不過,這個政策要用15年的時間逐步推行,20251月開始,2040年才完成。

這個新政策看起來簡單,但中間實有頗為複雜的考量。香港終也會再延遲退休年齡,中國內地的做法,值得香港研究參考。

在過去數十年,中國人民不斷變得更長壽,例如,男性的預期壽命從2005年的70.83歲增至2020年的75.37歲,同期女性則從75.25歲上升至80.88歲。由此可見,在15年內人均壽命延長了5年,每3年長了一年命,現時提出的政策,在15年後退休年齡只提升了3年,這意味着未來中國人民的退休年數只會愈來愈長上述政策是近70年來的首次改變,是否幅度過細,太過小心謹慎?恐怕未必,這裏有多方面的考慮。

內地15年退休改革 減反對聲音

延長退休年齡總會有人贊成,但反對者也絕不會少。多年前法國只是把退休年齡推遲一年,也引發了全國的騷亂。延長法定退休年齡意味着人民要工作更長的時間,對退休基金的供款增加,領取福利的時間減少。這個潛在的引發不滿的因素並沒有被忽略。原來職工都有責任對基本養老金供款,若供款已達最低年限,並且年齡已達舊制的退休年齡,則職工可自願選擇提早退休。供款最低年限則會從15年逐步增加至20年。有了這些防範措施,我估計反對改革的聲音不會很大。

人均壽命長生育率低 勞動力降

為甚麼要延遲退休年齡?最直接的原因自然是中國的就業人口有下降趨勢。這是由於退休人口增加,而低生育率已持續多年所致。2023年中國的就業人口7.404億人,20187.578億人,即平均每年下降0.464個百分點,我曾經估算過,若此趨勢持續,將來會把年均GDP增長率拖低不足0.2個百分點。

有些政客及西方媒體認知過時,以為中國失去了所謂的人口紅利,經濟前景堪虞,殊不知中國經濟發展動力早已不是靠勞動人口增長,所以在中短綫內人口或勞動力問題,對中國經濟影響輕微。不過,此說是假設了將來勞動力人數不會出現與前不同的劇變,為穩定勞動人口,延長退休年齡是一種辦法。

不少評論人亦有指出,中國人民人均壽命雖已進入發達國家的水平,甚至已拋離了美國,但退休年齡在國際上卻依然偏低。若依此論,中國人民是否過於疏懶,年紀不大便想退下火綫,享受人生?

其實稍知國情的人都會知道,中國城鎮的工作人口勞動時間超長,我見過不少內地職工一周工作6天或更多,每天工作十多小時。我是嬰兒潮世代的人(即19461965年出生),這些人有名的勤勞,在大學讀書時,打工加讀書時間每周近90小時是很多人的日常習慣。在內地,行將退休的人仍屬嬰兒潮中人,他們超強度工作了幾十年,一生人的總勞動時間,比起西方社會中較晚退休但工作輕鬆的人實在高出甚多,所以若阻止他們早點退休收割一生人的勞動成果,也不容易說得過去。不過,中國过去贫窮,一生贫困中積累的儲蓄不一定足夠支持未來愈來愈長的退休生活,所以繼續工作也是很多人無法迴避的命。

關於退休與勞動力,還有一個大問題不可不察,內地、香港都要注意。眾所周知,人工智能(AI)與機器人的發展一日千里,未來十餘年有可能取代愈來愈多的勞動力。到時可能有大量人口,因為跟不上時代,突然在青壯年期便發現自己永遠都不會有人再錄用。這是險惡的現象,我們不想見其發生。換言之,到時可能勞動力過剩,而年紀大的,一般又不太掌握高新科技技術,那麼要他們早日退休不是更好?還搞甚麼延期退休?

避免被新科技淘汰 宜及早綢繆

這個考慮有其必要,但解決的方法卻未必是把長者趕離勞動市場。更理想的境況我希望是失業率低企,每人每周的工作甚或縮短到30小時以下。要做到此點,而不是大量的人失業,最關鍵的是工作人口都能懂得利用新科技,工作效率更高,而不是被新科技淘汰。內地及香港的大學及培訓機構都應設置更多課程,未雨綢繆,及早提升工作人口駕馭AI等新科技的能力。

 

(香港經濟日2024-9-20)

 

9/13/2024

中國工業革命 為何這麼晚才出現?(雷鼎鳴)

 

上周談到歷史上的中國經濟曾長期停滯,1952年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GDP,扣除通脹後,下同),比2,000年前的漢朝還要稍低,但此後經濟卻以幾何級數上升,2023年人均GDP竟是1952年的89倍!

此種形態在西方國家同樣出現,不過,她們從停滯到急升,發生的時間比中國早了200年,升勢也不及中國這麼急劇。

宋朝科技領先 「革命」未現成謎

西方國家在工業革命出現時,才呈現明顯的收入升勢,但在200年前,每年1%的增長率已足被視為可傲視全球。為甚麼工業革命及在此之前的科學各種突破,比中國早了這麼多年?要知道,科技史大師李約瑟(Joseph Needham)發現,在宋朝中國的科技水平早已遙遙領先歐洲諸國。工業革命為何沒有理所當然的在中國首先出現,這便是著名的「李約瑟之謎」。

這謎題有一定的重要性,數十年前,在中國科技與工業仍都遠遠落後於西方世界之時,它尤其能吸引到大量歷史學家、經濟學家與科技專家的關注。不少前輩也特別在意,要創造甚麼條件,才可使科技革命與工業革命一樣在中國也能出現,今天中國既然已成世界製造業的第一超級大國,上述問題的關注度或會減弱。

「李約瑟之謎」並不是可輕易解釋的,諸家說法已有不少,有些也言之成理。我是經濟學家,自然會從經濟角度看此謎題,我的看法不見得是要取代別人的理論,但我相信可作重要的補充。

擴充市場 須靠高效交易系統

我以前多次說過,生產力的進步,除了倚靠科學及知識的利用外,最重要的因素便是勞動力的分工是否細緻。分工愈細,勞動力愈能專注做事,也愈能找出更有效率的生產程序。但勞動力分工不是要分便可分,設想在人煙罕至的窮鄉僻壤,居民要生產自己全部的消費用品,哪能分工?现代經濟學鼻祖亞當史密斯(Adam Smith)在《國富論》第3章中有名言,勞動力的分工受限於市場的範圍,我們可把此理解為市場愈大,分工的程度便可更細。近數十年全球經濟一體化後,市場大幅擴大,工業製品的分工亦演變至每一產品都可涉及一道生產供應鏈,不同的環節都由不同國家或企業負責。

從上可知,工業革命的前提是有一個足夠龐大的市場,使商品可無遠弗屆,從而使細緻的勞動分工變得有需要而且可行。在古代歷史上,要擴充市場,一個必要條件是有一個高效可靠的交易系統。

北宋時的貿易,往往要靠價值不高、運輸困難而且沉重的鐵錢作交換媒介,十分不便,於是出現了「交子」,這是紙幣的雛形;南宋時進化為「會子」,更是具備了很多現代貨幣的特性。政府需要多少貨幣,可自行印刷發行。「會子」背後有實物財寶作儲備支撑,但儲備率不用很高。有了一套人民信任的貨幣後,可把它作為交易時的工具,亦可以是儲值的工具。紙幣與白銀或黃金等貴金屬不同,數量不受缺金缺銀的限制,印製紙幣的成本亦遠低於換取或開採貴金屬的成本。有了紙幣,貿易方便得多,可以大幅擴大市場的規模。

不過,紙幣的優點亦成為它的弱點,南宋時的末代皇帝為了軍費,便濫發「會子」,很快地「會子」便貶值,大家不再信任它。朱元璋開國時也發行過紙幣,但他一樣抵受不了誘惑,印發太多,造成通脹,明朝的紙幣也廢掉了。代之而起的是用白銀作貨幣,但中國缺銀,要靠輸出茶葉、絲綢、瓷器等產品到南洋及歐美各國換取玻利維亞及日本所產的白銀。從近年發现的幾艘明朝南海沉船所载的貨物可見,中國與南洋貿易繁榮。中國經馬尼拉及墨西哥城轉至歐洲的海上絲路,在明朝一樣發達。中國輸出有價值的商品,換回的卻是被當作貨幣本身消費價值不高的白銀。由此可見,中國也參與了全球化貿易,本也有可能慢慢促成更大的市場更細的分工,但有兩個因素使中國沒有如西方國家般通過大航海,建立及剝削殖民地去為自己積累財富。

積累財富成空 無力再拓工業

第一個因素是白銀是用來做貨幣,若是用紙幣,便不用付出這麼大的代價,靠大量輸出自己商品去換取白銀。第二個因素是中國明清二代辛苦積累的白銀,後來都被不平等條約清空掉。歷史學家王裕巽估計,從1567年海禁開關至1644年明亡,中國通過貿易順差共流入3.3億両白銀。明亡後貿易繼續,16811800年,共流入4.58億両白銀。以致有人認為,世界一半的白銀都到了中國。不過,甲午戰爭後中國要賠日本2.3億両,八國聯軍後,要賠4.5億両,中國貿易的成果都被搶光,如何有餘錢發展科技與工業?

(香港經濟日2024-9-13)

 

9/06/2024

中國歷代GDP 與人口關係 (雷鼎鳴 )

何漢權校長主理的「國史教育中心」舉辦了一個有多所中小學參與的歷史比賽,其頒獎典禮找我去作一個演講,給我的題目有點嚇人,「漢朝到今天中國GDP的故事」。

最初「口輕輕」的答應了,到準備時才知道要做大量的功課才可應付,但想到香港學生的歷史知識長期有虧欠,辛苦一點也是義不容辭。

這題目涉及的儼然是一份中國經濟通史,甚至是世界經濟通史。在不到一小時的時間內,面對的聽眾雖有何漢權、丁新豹等歷史學家,但大部分是中小學生,所以我只能採納較簡單的架構,突出GDP與人口、生產力與制度之間互為因果的關係。

中國去年人均GDP 195289

我們若找來中國及世界其他國家GDP的歷史數據,並將其畫為圖表,不難發現,基本模式都是一樣的。即從公元零年開始計,不論是總體GDP(已扣除物價變化因素,下同)或是人均GDP,都是長期停滯不前,而且是處於很低水平的停滯。但在近代,GDP與人均GDP卻突然飛升。若用圖表去表達,則呈現一個左右倒轉了的L形,先是一條橫綫,接着代表GDP的曲綫突然向上,速度之急,使它看來像一條垂直綫。

西方國家的GDP在文藝復興以後已略呈升勢,到了19世紀中葉工業革命以後才加大升幅。至於中國,1952年的人均GDP與公元零年時幾乎完全一致,低得很,但2023年的,卻是1952年的89倍!長期停滯,近代急升,是中國及世界人民收入的最概括寫照。我們是現代人,難免要慶幸我們的人均GDP比我們兩三代以前的先祖要高出約88倍。

這裏有個問題,GDP是一現代概念,從前的統計數據也嚴重不足,為何我們可比較到1952年與漢朝的GDP?說穿了也不複雜,1952年時世界雖已有了一些歷史上所無的產品,如收音機、汽車等,但人民的絕大部分消費品仍是與吃與穿有關,在這些方面,1952年跟漢朝的可比性依然頗大。

但當然,愈近現在,新產品層出不窮,把當代人民生活水平與二千年前作比較,便愈是容易荒腔走板。在包括中國的世界經濟史中,我有一位已經過身的經濟史家朋友麥迪遜(Angus Maddison),他花了一生之力去考證歷史上的經濟數據,貢獻至大,我用的也是他的數據。

我們可以將中國與西方世界稍作比較。在文藝復興以前,中國的人均GDP一般高於西歐國家,但若論總體GDP或總體經濟力量,中國因為人口遠多於西歐,所以總體GDP也一直高於西歐。此現象在鴉片戰爭年代才終結,西方國家生產力上升,輾壓中國,後者雖然人口眾多也頂不住。但到了2015年左右,中國在急速追趕後,GDP又再超越西歐。

食物產量增 人口與GDP拾級升

這裏要提一提印度。她的人口在歷史上與中國是叮噹馬頭,有時高於中國,有時低於中國,但在1700年以前,她的GDP絕大部分時期高於中國。不過,在她變成英國殖民地後,人口與GDP都現頹勢,跌在中國下面了。今天她人口恢復世界第一,但GDP與中國差距仍大。

我們若把GDP與人口作一比較,容易見到二者關係密切,尤其是在工業革命之前。二者互動的模式大致如下:生產力若有進步,食物產量增加,可使社會支持到多些人不用生產,只是讀書搞文化,那個時期的文化會十分燦爛,北宋時的人文薈萃便是一例。但食物產量增加的更鮮明後果,卻可能是生育率上升,人口增加。告子與孟子辯論時,認為「食色性也」,人類維持自身物種的存在之道,便是吃與生育,與大多數動物無異。

所以在食物生產能力進步後,大家在吃飽之餘,便忙着製造人口。人口上升,GDP也會拾級而上,但GDP被較多的人口分薄之後,人均GDP也就上不了去,社會跌入貧窮陷阱中,無法自拔。

歷史上,中國的人口受戰爭與饑荒影響,頗有波幅,但她亦得益於生產力的重大進步。在近代工業革命以前,中國社會生產力的進步主要並非來自工業,而是在農業。農作物新品種引入,產量增加,支持到更多人口所需的熱量。宋真宗(998-1022)期間,早熟稻品種從印度支拿的占城傳入,稻米種植從180天以上一造減至130天左右,一年便可有兩造,產量增加。宋朝時高粱也從原產地非洲引入,蒙古人統治後,高粱廣泛傳播。

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後,多種美洲農作物傳入中國。玉米、番薯、馬鈴薯、花生等的引進,幫助了中國人民利用山區等邊緣土地的生產,過去用不了的土地,現在可種這些物種,大大幫助中國人民的食物生產。

現代人均GDP猛升 生育率卻降

此種新品種的引入是科技進步的一種,在歷史上,此種科技最終只帶來人口增長,人均GDP未見上升。為甚麼在現代社會情況不一樣,科技進步後,人均GDP猛烈上升,生育率卻下降,部分原因或與社會制度有關,下回分解。


(香港經濟日2024-9-6)

  

8/30/2024

未來世界貿易體制 還靠中國重建 (雷鼎鳴)

 

世界已進入歷史上的動盪期。烏克蘭與中東的戰火未熄,涉及多個國家的貿易戰沒完沒了;中美雙方針鋒相對,大搞合縱連橫。為何世界經歷過全球經濟一體化帶來的幾十年繁榮後,會出現此等逆流?若要窮究其原因,我們可在全球化三個階段的發展中找尋。

全球化1.0:互相貿易 互通有無

全球化的第一個階段,我或可稱之為「全球化1.0」,大約始於80年代初。那時日本經濟如日中天,但美國已視其為威脅,正磨刀霍霍計劃把她打下去。而中國剛推動改革開放,這意味着大量的廉價勞動力會參與國際生產與貿易,一波又一波海量的勞動密集產品進入市場,徹底改變舊有的國際分工格局。

這本是經典的自由貿易,發達的國家在技術及資本上有比較優勢,會偏向生產技術密集或資本密集產品;勞動力充沛的窮國則生產勞動密集產品。兩類國家互相貿易,互通有無,大家都互相倚靠,紛爭有望減少。美國雖有暗算中國,但她從中國出口的廉價商品中得益甚大,表面上她與中國的關係亦處於黃金期。

也許在90年代開始,世界悄然進入了「全球化2.0」。因為貿易帶來了分工,分工得愈細,生產力便愈進步。逐漸分工變成不光是你造某某產品,我造另一些,而是同一產品的製造,可分為多個過程及多種元件。一所公司或甚至一個國家,只專注它要負責的那個過程或元件,另會有人將這些過程及元件一環一環的連接起來變成最終的產品。一個例子是蘋果手機,它的元件是多個國家製造,最後在中國裝機。

全球化2.0:貿易分工 爭話語權

「全球化2.0」是更徹底的貿易分工安排。國與國之間變得更互相依存,某一個生產環節出了問題,整個產品便沒有了。此種破壞力大於1.0的貿易,在之前的階段,某國若不再生產某種商品,大家買別的便是;但在2.0,一個國家不再合作,整個供應鏈可能便斷裂,很多產品都生產不了,後果嚴重。正因如此,負責生產鏈任何一環節的國家或企業,理論上都擁有某種壟斷力量,只要它不高興,不玩了,供應鏈涉及的其他國家都會受到牽連。

實際上,此種壟斷性的影響力並非存在於所有國家,只有掌握技术上最難以被複製的環節的國家才有壟斷力。一般的國家就算脫離了國際貿易體系,另外的國家只要稍花時間便可掌握其生產技能,她們並非無可替代,話語權有限。反之,像美國此等既擁有多種專利,其技術也不易複製,便有誘因利用自己的話語權,對其他國家說三道四,要其聽從自己指揮,或利用壟斷地位提高自己的利潤。

全球化3.0:美掀貿戰 胡亂制裁

全球化本來便是要使到各國互相依存,從而達到共贏及和平的目的。但一旦有國家破壞了互信,像美國般搞起貿易戰,胡亂制裁別人,那麼這個體制便要面對極大的挑戰,全球化進入3.0的階段。某些國家就算只有一次行使自己的壟斷力,別國對她的信任度便會劇減,怕再次被其卡脖子。

在此氛圍下,大家惟有走逆全球化的老路,減少分工,自力更生,不再倚靠別人。大家都浪費資源,發明別人早已發明過的東西,或做自己不擅長的工作,全球生產力都會下降,隨時可導致世界級的大衰退,全球都是輸家。不過,為了不被別人卡脖子,又都不得不投放大量資源做自己本來不擅長之事。

一個典型的案例,正是美國發動的貿易戰。她眼見中國升勢如虹,害怕自己掌握的某些科技霸權終會消失,所以要拼命阻止中國科技的進步。但她似乎忘記了兩點:第一、中國在供應鏈環節上,一樣有實力卡美國脖子,例如美國若無中國無人飛機供應或買不到中國造的抗生素,則美國經濟及民生都會受到重大困擾。現在美國不敢再阻止美國各界別的人買中國無人機,但中國反而說她會對無人機出口進行管制了。第二、中國投放在教育及科研上資源增加,人才也己已累積起來,美國的某些領先技術也不能領先多久了。中國這頭睡獅被美國的政客吵醒了,這些政客殊為愚蠢。

華打造新體制 防卡脖子建互信

本來世貿組織(WTO)的成立,便是要維護自由貿易,不容許有些國家胡亂強加關稅或出口管制打貿易戰。在全球化1.02.0過程中也曾起過貢獻。但是,事實證明,美國為了維護霸權,完全可以把WTO的規則置之不顧。發動貿易戰,顯然違反WTO規則,但美國連WTO的仲裁法官,她也阻礙委任,使到這組織形同虛設。

二十大三中全會的公報提到中國要繼續開放,發展新質生產力,大搞市場經濟。中國是全球化的最大得益者,其非國企如華為、阿里巴巴 09988 、騰訊00700 、比亚迪(1211 等,科技進步巨大,亦會是未來新質生產力的重要創造者。中國要解決的,是如何在全球化3.0中建立一個新的國內體制與國際體制,防止互卡脖子,重建互信。這是世紀級的挑戰。

(香港經濟日2024-8-30)

 

8/23/2024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港如何搶人才?(雷鼎鳴)

上周談到現時的數據顯示,中國每年從海外回流的海歸,已多於出國留學的人數。香港是否也如此,未知。從戰略考慮,內地與香港都要發展高新科技,這便必然需要大量高質人才。究竟我們需要甚麼人才?如何可吸引更多人才?這是內地與香港經濟未來發展必須回答的問題。

就以人工智能(AI)作為高新科技的代表,利用它思考起來,又快又準,百分百冷靜。AI在圍棋這一人類最複雜的遊戲中,能戰勝任何棋王,已證明在不少領域,AI確是比人類更有能力。用上了它,我們可迅速找到最優的商業決策。打仗時,可以小博大,用最低成本取得最大勝利。它可以為我們創造的價值,無窮無盡,它需要的人才,也很具代表性。

AI創造價值無窮 港宜吸AI精英

近日網上瘋傳一段視頻,是Google前行政總裁施密特(Eric Schmidt)在史丹福大學與師生交流的非公開答問。這次答問全程被直播並錄影下來,但他似不知情,講得很率直,也揭示了不少美國政府的機密。據說,當他後來知道在直播時十分不安。視頻有不少版本,但不斷被史丹福校方下架。我看到較詳盡的是一個微信版本,其中部分內容對找甚麼人才很有啟發作用。

施密特指出,大公司搞AI,都沒有成功;而成功的,倒是起步低微的小公司。為何這樣?大公司福利好,重視員工的「工作與生活平衡」。但施密特認為,時間勝於一切,如此的工作態度不會搞得出名堂,一定要玩命般工作才有成功的可能。而有成功潛質的小企業,其創業人常會高壓驅使員工工作,這些創業人都有堅強的意志及好勝心,他們找來的人也應有同樣的心理素質。

從國家的層面去看,施密特認為只有美國和中國有資格一較高低,歐洲已然失敗出局。但他又相信美國的贏面大得多,因為美國政府與市場都投入了巨大的資源,在加速跑;中國則受制裁,舉步不順。原來發展AI要耗用大量電力,美國也不足夠,但鄰國加拿大有水力發電,可支持美國。

施密特本人高度參與美國政府制定AI的政策,為美國自吹自擂並不奇怪。他判斷的另一因素是認為中國的AI人才還在外流,而美國則教育制度良好,又能借用加拿大與印度的人才。他很欣賞台積電的一項政策,原來此公司規定剛取得物理博士的員工都要在地牢工作,以便磨練他們。

AI專才特質 戰鬥意志不受約束

施密特的人才觀值得重視,但除了要找尋願意苦幹、有戰鬥意志的人才外,他還喜歡不受成規約束的人。他認為TikTok一定會被禁,一旦如此,他鼓勵美國的年輕人可迅速把TikTok抄襲過來自己發展使用。若賺到錢,可用這些錢來化解侵犯專利權的官司。抄襲中國?美國人似不會介意。

按照施密特所要求的「理想」創業者與員工,中國其實形勢大好,拋離美國幾條街。中國工程師遠多於美國加上歐洲的總和,社會中雖有人要躺平,不肯再追求卓越,但願意早上7點上班,晚上11點下班的,大有人在。美國剛好相反,「生活工作平衡」的要求,深入新一代年輕人的思維。不過,美國社會有吸引外來人才的能力,中國這方面有所不及。但美國政客愚蠢,把華裔學者都看成是間諜,助長了他們回流祖國,我倒是看不到美國在培養施密特所稱許的人才上比中國有優勢。

如何把外留人才吸引回來?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在創新科技上,內地與香港不少領域仍處起步階段,要建立一有效的生態系統才能使人才知道在此地可以有所作為,將來會產生巨大貢獻。找尋有眼光的領軍人物十分重要,一分錢一分貨,香港的薪酬太低了。在矽谷,名校博士畢業並做過博士後的初級中級科技人才,第一年薪酬連股權,等閒在200萬港元以上,工作了幾年後,300萬、400萬的十分常見。香港頗為不及,更遑論內地。

AI人才 世界級報酬至關重要

人才物有所值,看看英偉達(Nvidia)此類企業便知,幾年內其市值增長2萬億、3萬億美元,等於GDP的十分之一,這要歸功於創造此等財富的科技人才。

華為如此成功,與其世界級的報酬制度密不可分。營造一個尊重科技尊重人才的氛圍,至關重要。

以近月港大校長與校監互相搏鬥為例,社會應站在哪一邊?從推動香港締建科技基地的目標出發,肯定要站在科學家一邊。此乃政府發放偏幫科技界訊號的良機,不應錯過。

(香港經濟日2024-8-23)

  

8/16/2024

科技人才爭奪戰 應向美國搶精英 (雷鼎鳴)

 

香港經濟要斬斷窮根,須發展高新科技。中美兩國進入世紀之爭,關鍵戰場也在於高新科技誰人領先。高新科技生產鏈最核心的環節不但是人才,更是要領軍人才。人才哪裏尋?

對香港而言,除了自己培训外,可以從內地輸入,這雖無可避免,但並非最上策,因為這等於把家人的飯搶過來自己吃,內地也是殷切需要人才的。更好的方法是盯着歐美的人才,尤其是美國的華裔科學家或工程師。此等人才數量質量俱高,且可使中美科技領導地位的天秤向中方傾側。

美政客愚蠢 視華裔科學家為間諜

這本來是很難達到的目標。多年以來,內地教育界一直有埋怨,讀過北大清華的尖子,怎麼最後都到了美國工作?但此事近年頗有轉機,一方面是中國經濟及科技發展迅速,慢慢形成了對科技人員的吸引力,另一方面,美國不少政客十分愚蠢,不但不明白華裔理工科人才對美國科技界所起的關鍵作用,還有人把所有華裔科學家工程師視作間諜,要趕絕之而後快。

這些政客是美國自己的禍國分子,香港也曾有人散布華裔科學家都是間諜的說法,他們雖然仇中,但實則上是幫了中國的忙,且害了美國。秦相李斯有篇名著《諫逐客書》,內文正是勸秦王不要聽一些秦國貴族的讒言,他們因為眼紅,要把各國走到秦國的人才食客驅逐出境,而李斯指出,秦國打仗,都是為了搶來財寶美女,人才正是最貴重的財寶,如何能驅之?看來美國今天愚蠢的政客智慧遠不及二千多年前的李斯!

要從美國手中搶回人才,雖然得到該地政客的助力,但仍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我們要掌握一些實況與數據,才可知彼知己。去年627日,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有篇由5位來自普林斯頓、哈佛、麻省理工的科學家與社會科學家發表的論文,提供了很有參考價值的研究結果,值得特區政府相關官員一讀。

此文從微軟一個包含有2億篇論文的大數據庫的數據梳理出不少發現。文章追蹤了2.5萬名華裔科學家,他們最初發表論文時所屬單位在美國,但其後所屬單位卻已非美國,有些到了別的國家,有些回到中國內地,有些則到了香港。在文章的樣本中,2010年共900名華裔科學家離開美國,其中43.1%到了內地,4.9%到了香港,在中美摩擦加劇後,離開的科學家人數急增,2021年共2,621人離美,當中62.6%回到內地,4.4%到了香港。

大批華裔專才返內地 部分來港

為甚麼這批科學家要離開美國?據文章的問卷調查所知,72%感到在美做學術研究不再安全,86%認為很難招募到美國國外的學生來當研究生(理工科的研究都要依靠是否有優質的研究生及博士後進行研究),為何出現這些困難?美國的「中國計劃」(China Initiative)出現後(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曾終止了它,但其影響仍在),多名頗有名氣的華裔科學家無端被查,有些還要傾家蕩產打官司,與麥卡錫主義年代錢學森所遭的待遇差不了多少。此種氛圍自然使這些科學家感到不公,有些領軍人物,如UCLA的人工智能權威朱松純便早着先機,2019年離美到北京大學當人工智能的院長。

此種情況對美國不利,對中國有利,但我們尚需評估其規模效果有多大。有些數據可助我們了解情況。2020年美國共有33,676人得到科學或工程的博士學位,其中的17%,即5,730人來自中國(另有一些取得綠卡的中國籍博士尚未被包括在內)。而2021年離開美國又曾出版過論文的華裔理工學者共2,621人,當中1,640人回到內地或香港。

由此可知,回歸的理工學者雖急劇上升,但仍不及新畢業的理工博士的3成。內地與香港要從這批高端人才中挖角,尚有很大的空間與潛力。

昔留學多不回國 今回歸比出國多

我們再看另一組數據可更清楚實況。2006年以前出國留學的,大多留在彼邦不回國,但從2006年開始情況有變,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2006年共有13.4萬人出國留學,4年後的2010年學成回國的共13.48萬人,即回歸的比出國的更多(早期出國的開始也回來了)。此趨勢一直延續,2015年出國52.37萬人,2019年留學回歸的有58.03萬人,海歸多於出國。不過,據上所推斷,最高端人才中,回歸的也许仍不足三成,而這批人才最可能是這裏急需的領軍人物。

如何吸引更多的高端科技人才到港?下回再談。

 

(香港經濟日2024-8-16)

 

8/09/2024

奧運的兩種精神 (雷鼎鳴)

 

為甚麼4年一度的奧運,每次都能吸引全球億萬觀眾,徹夜不眠地在電視機前大聲呼叫喝采,為自己國家的運動員打氣?我相信這是因為奧運有兩種精神與普世價值十分符合。

先要指出,所謂普世價值很多都是假的,並非普世,只是西方媒體強行把對其有利的思想到處灌輸,並稱其為普世,以防別人挑戰而已。但奧運精神擁有的支持者卻着實眾多,參與奧運的國家也有足夠的代表性,是如假包換的普世。

是哪兩種精神?第一是追求卓越,第二是公平。

追求卓越是明顯不過的奧運精神。當我們看到運動員種種近乎非人類力量所能達到的成績,自然會明白其背後鍛練之艱辛,又或見到他們拼盡最後一分力氣也不會放棄時,怎會不知這是被鋼鐵般的意志所支撑着的?完美的表現在頂尖高手的較量中被迸發出來,這是追求卓越的充分體現。

追求卓越 有效激勵機制不可缺

為甚麼這麼多運動員肯進行地獄式的訓練,以追求獎牌?除了被培養出有堅強意志外,有效的激勵機制不可或缺。這個機制有些考究,內含重要經濟學原理。

它有兩個主要特徵:第一是勝者全勝回報極大,敗者則基本上無甚收益;第二這是一個零和遊戰。別人取了獎牌,你便沒有了。獎牌有限,取勝的機會極低,一個國家有千萬、甚至有以億計的人口,能拿到的獎牌卻是屈指可數。既然取勝的概率這麼低,若要運動員肯拼命訓練,那麼一旦得到獎牌,便必須有巨大的獎勵,否則形成不了誘因。

以香港的選手為例,奧運選手都是從人口中萬中選一,得到金牌不但全民視為英雄,立成燦爛的明星,而且馬會有600萬元獎金,未來若拍廣告或找工作,身價亦水漲船高,企業也會因他們表現出的毅力及意志而看重他們。

上述的激勵機制也可稱為錦標機制,它有何好處?為何不採用看似較為中庸,只要肯參加鍛練,人人都可有相當的收入,輸贏對收入只有輕微影響的平均主義機制?原因是錦標機制對追求卓越的激勵巨大得多,人人有份的機制提供不了激勵。試想,贏了才能一舉成名,輸了則一無所有,一旦進入這遊戲,能不拼命乎?此種機制在創新行業中特別多見。一套理論、一件設計,或一種產品,若非是最優秀的,往往無人問津,一無用處平均主義者往往不喜歡這種機制,但抱歉得很,在實際世界中,它卻是最有效的,不採用它,不會有多少人能突破潛能。

奧運的第二種精神是它的公平性。既然比別人跑快了0.01秒便可獨贏,其他人一無所有,那麼此種先天的不平等,更要有公平的機制去平衡一下。

西方炒作禁藥議題 干擾華選手

所謂公平,是要大家對勝負如何訂定都要有一種共識。跑步、游水等項目標準較為容易,比的是時間快慢,十分清晰。有些項目評分較為主觀,為防偏袒,會有多位裁判打分,給最高分及最低分的會被刪掉。

最大的不公平便是有人作弊,若有此情況,不但結果不公,對追求卓越也會有重大的影響。最常見的作弊是吃了禁藥。在網上看到資料,在過去多年對各國運動員取得的尿液樣本中,被發現服過禁藥比例最高的是印度,有3.2%;中國是0.2%,是最低比例的國家之一;而有口罵人沒口罵自己的美國,則是1.2%,是中國的6倍!今次美西傳媒開足馬力,在毫無根據的情況下,一早便強烈暗示中國的游泳隊靠吃禁藥。奧運會的反禁藥組織WADAWorld Anti-Doping Agency,即世界反興奮劑組織)備受西方媒體與政府壓力,對中國的泳手每人進行幾十次驗尿,嚴重干擾他們的作息,但「幸好」如此,無一人被驗出有吃禁藥,足證其清白,卻依然在兩個標誌性的項目男子100米自由泳及男子4x100米混合接力中奪金。此種情況雖然中國隊出了天才泳手,能化解過去,但究竟是地緣政治的魔手伸入體育,還是種族歧視,有人看不得中國人能達此卓越成績,都是十分的不公平,希望奧運當局能繼續頂住壓力。

西方人口較高大健碩 先天佔優

另有一種不平等,是否不公,可能見仁見智。我們毋庸諱言,西方世界的人口,平均而言,較為高大健碩,在多種項目中,他們先天佔有優勢。學術界早有大量研究結果,說明人口的平均高度與營養有很大關係(營養過多,變成肥胖,是另一種問題),而營養是否足夠,又與經濟生產息息相關。

經濟諾獎得主伏格爾(Robert Fogel)曾計算過,以今天美國人的身高,若他們生活在200多年前的歐洲,恐怕不一定能活得下去,原因是他們身形所需消耗的熱量,已超過當年歐洲人均食物產量所能提供。

由此亦可知,當年西方世界人口的高度遠低於今天。此事毫不奇怪,在19世紀末,日本男人平均身高5英呎1吋左右,今天已超5英呎7吋,中國今天的年輕人平均身高已達5英呎9吋以上,而且增加甚快,這是經濟增長的重要指標之一。假以時日,與歐美差距會收窄,奧運比賽,再不會吃虧。

(香港經濟日2024-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