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度《財政預算案》下月26日才公布,但因傳聞赤字比去年預期大得多,頗引起社會對未來應如何用錢的一些熱議。審慎理財是香港基因的一部分,但在社會環境正在急變下什麼才算審慎理財?這是我們應探討的事。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我們分析香港的財政預算,應有長遠戰略性視野,而此等視野又必須植根於既知的事實之上。預算案要兼顧的事實很多,我認為對以下4項先要有充分的認知才可判斷政府應如何用錢。
第一項事實是連續幾年的赤字有多少,或香港的財政儲備還剩下多少。此等數字有季節性,為求方便,我們可按最近期公布的官方數據算一算,待到下月《財政預算案》公布之時,因有新的支出與收入,結果會與現在所知的稍有出入。2019年起開始有赤字,政府的財政儲備理應減少。2018年11月,財政儲備是10944億元,2024年11月跌至6034億元,這似乎顯示6年內積累的財赤共4910億元。不過,我們若比較每一季度政府的總開支與總收入,卻可得知從2019年第二季至2024年第三季,積累的財赤共7726億元,等於平均每名港人承擔超過10萬元的財赤,不可謂不慘烈。為何有 7726億與4910億的差別,我估計主要因政府發債借了幾千億元,卻把借來的錢當作收入放在儲備中,但要知道,債將來是要還的。
人均承擔超過10萬元財赤
從上述看來,政府過去幾年的用度有點失控,難以自稱有貫徹審慎理財。不過,除了財政儲備及不可動用的貨幣基礎外,公共理財上尚有兩大筆可動用的資金,第一項是「基金權益」,第二項是特區政府基金及法定組織存款,在去年11月,前者有7531億元,後者有3800億元,加起來比財政儲備還多出近倍。由此可知,到目前為止特區政府的財力仍頗為雄厚,遠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仍有力投資香港。
第二項事實是GDP近年停滯不前。從2012到2018的6年內,實質GDP尚能保持年均3.4%的增長率,但其後的6年,即從2018至2024年,實質GDP卻未能擺脫困局,共降低了0.26%。
此種停滯,究竟是如日本般的結構性問題,還是暫時性或周期性,目前不能完全定奪。在最近6年中,香港經歷了兩次商業周期,2019年的黑暴及2020年的疫情對 GDP打擊甚大,2021年經濟则有不錯反彈,不過2022年的局部封關,又把經濟打了下去,其後的復甦軟弱無力。我相信香港過去幾年經濟既有周期性亦有結構性問題,若非如此,為何世界不少地區疫後經濟已然復甦,香港則依然舉步維艱,龐大的財赤還是黑雲壓頂,揮之不去?
第三項事實是人口老化十分迅速,2024年有一半人口(扣掉外傭後)年齡大於48.9歲,再過多一兩年,50歲的港人都可自稱為年輕的一輩。這固然是由於港人人均壽命位居世界前列,比美國人的平均壽命,足足長了近8年,更麻煩的原因是生育率30多年來與很多新興經濟體一般,一直非常低企,年輕勞動力供應日益減少,要扶養的老年人卻與日俱增。
第四項事實是地緣政治丕變,中美關係惡化,香港不易獨善其身。2022年美國為首的北約「充公」了俄羅斯近3000億美元的外匯資產後,香港比俄羅斯更龐大的外匯儲備是否安全,不能不使人有警戒之心。
在上述事實所構成的形勢下,香港的財經決策者應如何在風雨中貫徹好審慎理財?有幾點是要注意的。
在2013至2015年,特區政府成立過一個「長遠財政計劃工作小組」(我也是成員之一),今天的財困,當時早有預言,只是不少人認為我們過於悲觀。但今天的情況,因有我們不可能預料到的黑暴及新冠,故形勢更糟。當年我們認為由於可準確預測的人口老化因素,若政府不及早嚴格控制開支,2021年便會出現結構性財赤,2028年財政儲備便會用光,香港要借債度日。正如上文所述,今天香港的財政儲備已然比當年的預期消耗更快,經濟又增長乏力,這如何是好?
公眾對審慎理財的理解似乎有個盲點。不胡亂用錢固然是審慎理財的一部分,但這並不意味着減少開支是唯一的選項,重要的是要用在什麼地方。消費性的開支,如派錢,用掉了便沒有了,是一種消耗性的開支。能對經濟起刺激提振作用嗎?能,只是得到的好處遠低於成本,沒什麼用,我從前曾專文分析過,不贅。若公共開支是投資性的,而且投資效益大於成本,則又另當別論,只要符合社會及政府開支的成本效益,盡可投資,甚至造成財政赤字,也無所謂。世界各大企業,哪一所不向銀行借錢投資?
避地緣風險 轉移美元資產
政府現時儲備的持有形式主要是購買美元債券,等於是借給美國人消費,賺取利息。從前這是合理的持有儲備的方法,但現時此種形式已風險大增。美元雖曾因加息而強勢,但美國政府的欠債增長甚速,美元霸權能維持多久很成疑問,若美元一旦出現危機,各國政府持有的美元數量太大,不易脫手,所以現時已有不少政府在逐步減持美元。至於香港,用美元作為儲備会有上述的地緣政治風險,但香港應做的不是要減少自己的儲備,而是把儲備從美元資產轉為另一種資產。什麼資產?是投資在香港身上。這有兩類投資。
第一類是投資在基建及造地之上。香港的土地素來價值不菲,20多年前因樓價大跌,故特區政府基本上停止造地,但過不了幾年,香港便因缺地而樓價高企至常人難以負擔的地步,樓價後來也再從高位回落。今天與20多年前情況相似,今天若不投資建設新界北部都會區及落實交椅洲填海計劃,將來只會重蹈20年前的覆轍。這些投資從賬面看來,會增加財政赤字,但它們都曾經過詳盡的成本效益分析,不但對提振經濟有用,符合社會的成本效益,且對政府的收入有好處,將來賣地的收益大於成本,土地儲備比美元儲備安全。開源也是審慎理財的一部分。我不反對符合成本效益的投資性開支,合理有遠見的基建是重要的例子,香港經濟不能缺乏這類項目去鞏固帶動。
第二類是投資在科技與人才上,科技力量及人力資本也是儲備。投資者往往感到困擾的問題是找不到什麼投資項目是賺錢的,在資金充裕的地方,因為「報酬遞減律」的作用,資本回報率會每況愈下,要打破這局面,需要新質生產力。新的帶有顛覆性的生產力,如過去的互聯網、人工智能、無人飛機等,都創造了不少過去不存在的能賺錢的新行業,但新質生產力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它需要社會的投資。若香港有更多的人才儲備及科技創新,香港的經濟安全會遠勝於持有大量風險不低的美元儲備。
在消費性開支上節流,增加符合成本效益的投資性開支,可以開源,這才是真正的審慎理財,亦可以幫助我們化解香港無法規避的人口老化帶來的財政壓力,香港的GDP亦更有機會擺脫停滯。
(信报 2025-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