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海嘯後,歐美央行實施量化寬鬆政策大印鈔票,部分資金流向香港,衝擊這裏的金融體制。
流入的熱錢究竟有多少?最適當的量度方法應該是檢視所謂的「貨幣基礎」增幅有多大。
2008 年8 月底香港的「貨幣基礎」是3269 億元,今年9 月底是10320 億元,總共增加了7051 億元,或上升了216%!換言之,在稍多於兩年期間,流入的熱錢高達7000 億元以上。在聯匯機制下,流入的資金理論上可全部變作新增的流通鈔票,2008 年8 月,公眾持有的鈔票約有1620 億元,若加上7051 億元,增幅等於435%。鈔票流通量會通過乘數效應左右貨幣總供應量M3,後者又是通脹率的主要決定因素。按照以上的簡單計算與假設,香港現在的物價比兩年前應該上升超過400 %!但實際上今年通脹率只有2.6%,樓價指數從金融海嘯之前到現在增加不足三成,流通鈔票量也只是上升了31.8%。
銀行增總體結餘保障自身
香港究竟如何避過了上述的超級通脹?在第二期量化寬鬆的後果顯現時,香港的物價及資產價格會有怎樣的變化?既然過去兩年流入資金之多百年難得一見,香港倒也不能不對第二,甚至第三、四期的量化寬鬆嚴陣以待。
要明白資金流入的影響,我們必須先了解香港貨幣供應的機制及金管局過去兩年的一些政策。
在聯匯機制下,假如有100 美元外資流入香港的發鈔銀行,後者可把它交給金管局,換取面額780 元的負債證明書,發鈔銀行於是可被允許增印780 元的鈔票。過去兩年有等同7051 億元的外資流入,但鈔票量(或負債證明書)只增加了514 億元,只佔流入資金的7.29%,其餘的錢跑到哪裏?
香港的「貨幣基礎」有三個主要組成部分,一是負債證明書,二是銀行體系存放在金管局的結餘,三是外匯基金票據及債券(見9 月13 日拙作〈香港政府應如何善用儲備?〉)。第二項的銀行體系結餘本來只是銀行同業借貸的潤滑劑,數額很低,但現在早已扮演多種功能。這筆結餘從2008 年8 月的47 億元增至今年9 月的1487 億元,上升幅度驚人,正好反映出銀行擔心國際資金來去如風,於是作好自我保護措施。倘若外資突然撤走,把手持的港幣換回外幣,銀行要擁有上述的結餘才能向金管局贖回外幣。 「貨幣基礎」新增的7051 億元中,有1440 億元,亦即20.42%被銀行放在金管局的結餘,以增強自身的安全性。
不過,外匯基金票據與債券才是吸走這7051 億元熱錢的最重要手段。金管局若認為因外資流入太多而造成流通的港元鈔票量過大,可以多發行這些票據及債券把資金借回來。
我們不要忘記,在容許銀行增發鈔票時,金管局早已把等值的外幣接收到手。
這筆外幣可被送到外國購買美國債券等資產作為香港的外匯儲備。
2008 年8 月至今年9 月,外匯基金票據及債券從1461億元暴增至6546 億元,這新增的5085 億元足以吸走同期熱錢的72.1%。換言之,在這段期間內,每100 元流入香港的熱錢,其中72.1 元都被金管局用票據及債券借走,金管局又把這筆錢以外匯儲備的形式送走。你把錢送來香港,我則趕快把錢送回給你,如此循環不息。
銀行為求自保所增加結餘,以及金管局所用的「吸星大法」,總共化解掉流入熱錢的92.52%,除了歸入其他「貨幣基礎」項目的少量熱錢外,只有7.29%最終變成新增鈔票,通脹壓力也大大減低。有不少評論認為,政府在全球量化寬鬆的大環境下沒有想辦法應付通脹,這種批評基於對香港貨幣體制的操作缺乏認知,並不公平。
不過,我們對這種以「吸星大法」把鈔票吸入,再用「以彼之道,還彼之身」「移花接木」手法把資金送走的大法,也不應誇大其作用。
我們可以提出這問題︰如果金管局不使用這方法,通脹是否便必會一發不可收拾?這倒不見得。
沒有金管局把鈔票借走,貨幣量上升自會較快,通脹在一段時間內更高。但這也意味着物價及資產價格早一步「到位」。當香港的物價已經高企時,熱錢不會再垂青香港,上述幾百個百分點的超級通脹根本便不會出現!這好比我們要把水注入桶中,但此桶卻是漏水的,要達到某個水位,所需注入的水自然要比沒有漏水的水桶要多。金管局若沒有這政策,外資可能流入了不到1000 億元便「大功告成」,不再對香港有興趣了。
金管局政策有助拖慢通脹
由此可知,金管局的政策並不可能阻止但卻可能拖慢通脹,它的功用主要是使到貨幣量或物價不致大上大落急劇波動,在這個意義上,此政策也有它的貢獻。在港幣與美元掛钩而美國又大印鈔票自我貶值的條件下,香港不可能沒有通脹。
現在香港要面對的問題,是在新一波的量化寬鬆潮中如何自處。放棄聯繫匯率把港元升值,或不放棄聯繫匯率但卻把港元升值,都是可常常聽到的兩個建議。
我認為這兩種方法其實後果都一樣,通脹可因港元升值而減低,但聯繫匯率本身都會主動地或被動地守不住。現時的情況與1967 年時很相似。香港自1935 年開始實施聯繫匯率,除了在日本佔領年代,匯率都是16 港元兌1 英鎊。但1967 年11 月開始,因英鎊積弱過甚(有如今天的美元),港元升值為14.55 兌1。這一次小改動,卻也終於使人不再相信港府維持聯匯制的決心,1972 年這個有三十多年歷史的制度便壽終正寢。今天香港政府若繼續宣稱實施聯匯制但又把港幣升值,我相信聯匯制不會如當年一樣可以多延續四五年。
香港的困難是聯匯制的一個基本條件已被動搖。在聯匯制或所謂「鈔票局」(Currency Board)制度中,用以掛钩的貨幣一定是要可靠穩定的。若印發該國貨幣的政府實施不負責任的貨幣政策,把本國的貨幣與它掛钩,豈非自尋煩惱?
現在美國擺明車馬濫印鈔票,正如我上周所述,是害己害人的不負責任貨幣政策。貨幣理論大師苗沙(Allan Meltzer)日前撰文批評,並指佛利民不會同意這政策,所見與我略同。
八九十年代通脹潮或再現
既然如此,港元與美元脫钩的「時間表」,可能要被提前。香港經濟體制太小,採用獨立的貨幣制度會有不少負面後果。答案早已寫在牆上,便是與人民幣掛钩。
不過,眾所周知,人民幣不能自由兌換,現在尚不能與它掛钩。我看沒有十年八載以上,這不可能成事。在等待期間,香港可否用些過渡性制度?這恐怕也不易,採取新的貨幣制度,對任何經濟體制而言都是充滿不確定因素的大事,過渡制度使用幾年後又再轉一個新的,香港未必承受得住,以港府的思維習慣,我相信它不會願意冒險。
匯率制度雖出現了大問題,但它卻仍是動不了,那麼香港的通脹便不可避免了,問題只是通脹率高到什麼程度而已。目前香港的消費者物價指數年上升率只有2.6%,算是低通脹,但我們要注意,樓價並不包括在消費者物價指數中。不過,樓價上升已開始帶動租金上升,未來通脹會因此加劇,若美元再大幅貶值,香港的進口貨會很貴。但通脹最終必會把工資也推上去,香港若運氣非常好的話,或會再次經歷八、九十年代平均每年8%的通脹及更高速度的加薪。